十年前,我经历了一场婚姻的磨难。(1)
麦当劳门口,一个女孩正在用风卷残云的速度舔食手中的冰激凌。骄阳微笑,冰激凌流泪。左手、右手,甜腻的液体顺着白皙的手指滑落,浓重的如化不开的血液,有触目惊心的美。女孩一直以为她能给两手上的冰激凌同样的爱,所以宁愿丢弃淑女赖以生存的优雅,也要一遍遍反抗自己的无能为力。冰激凌却习惯用消融来成全对方的爱情,所以它们不顾一切地融,眼泪掩饰内心的伤痛。女孩脸上有淡漠的表情,她是唯一一个吃冰激凌感受不到幸福的人,因为,眼睛看见了破灭和残缺。
一年前,大学毕业的她背着行囊义无返顾地来到这座城市。为了隔着网络给她温暖和承诺的男人,为了他口中描叙的繁华街道和光怪陆离的精致生活。她对他说: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你身边,请允许我有了和你一致的呼吸节奏后,再慢慢靠近你。她知道他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他的身上流着和她一样沸腾叛逆的血液,他可以给她全部的温情,而后带她一起逃离。她爱他,从他说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享受春天暖暖的阳光猫咪的毛蓬松蓬松花儿的香轻轻淡淡而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她就爱上了他。她不知道用键盘和文字建立的感情是否可以海枯石烂般长久,或许用心的想象只是豪迈的誓言沾裹华丽的外壳,注定被现实残酷地打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她需要找个可以平衡的支点,慢慢的,慢慢的,回归信仰。
在熙熙攘攘的人才市场,她的文凭和脱俗的气质,立刻得到了一个私企老板的垂青。老板笑得肥厚的下巴狠命地颤,说你以后就是我的私人秘书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老板掏钱给她买漂亮的衣裙,带她出席各种酒席、应酬。但她讨厌伪装,讨厌酒醉后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一次次在打着饱嗝大声谈笑的客户之间,她周旋得连自己都想吐。终于在酒后失态的老板向她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并不适合的工作。
后来她进了一家外企,在没来得及化雅致的妆容,穿合体的套裙之前,再一次逃离。朝五晚九的工作制度,同事之间的暗暗攀比,若有若无的傲慢排斥,周而复始的选拔淘汰,适应不了的东西她决定不为难自己。她明白在灵魂深处,热烈而狂热地渴望自由。
她仍然不间断地给他发E-mail。常常在夜深的时刻,从梦中惊醒,睁着惶恐的眼睛环顾十多平方米狭窄的空间,灰仄逼人。回过神后,她会披着凌乱的头发,圾着拖鞋,以鱼越的姿势冲向楼下的网吧。网吧里众多疲惫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晃而过,深不可测的寂寞。她说,生活可以磨灭我的激情,但不能阻挡我见你的决心, 我在一天天向你靠近,你听到了我乘风破浪的声音吗?这时候,她的脸上会出现孩子般的笑,咫尺的爱,深刻却不知所措。
她一天天穷困下去。终于在一个有风的黄昏,从超市抱着两截长面包走出来的她望见橱窗上那张憔悴而不安分的脸,受惊了。她想起了他,此刻他正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喝纯纯的牛奶听散漫的音乐吗,正在策划如何带她出逃浪迹天涯吗,抑或细细品味她的文字,想象她 的脸。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心爱的男人思绪飘零的方向。她想,该找份工作了。
华灯初上,点亮这个城市特有的暧昧和温柔。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在一家名叫飞鸟的酒吧当吧台服务生。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如流水般缓慢的音乐,淡淡的烟草味,酒精的芬香,还有自由自在的空气,都是她喜欢的。她披下齐腰的柔软的长发,穿舒适的棉布长裙,和着音乐的节奏,做自己的工作。有闲的时间,她会给自己倒一杯纯净水,慢慢地喝,慢慢地融入人群。她看见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尾鱼,在水中自由地呼吸,有的来自深海,有的来自淡水,彼此有不同的方向,只是此刻,疲惫地潜伏在这里。心事如同厚重的墙,不可逾越。她的嘴角扬起不经意的弧度,水中原来也隐藏酒精的温度。只要安全,她想,只要安全就好.
凌晨零点,一个姓伏的男人会准时出现在这家酒吧。四十岁的光景,一身恰倒好处的休闲,隐忍而坚毅的表情。叫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坐在吧台沉默地喝。他习惯了身边有她忙碌的身影,却很少与她搭腔,因为他觉得她也是个沉默的孩子,性情中人。但他每次见她闲适地喝大杯大杯的水的时候,就会盯着那散发幽幽光芒的眼睛,品味她的与众不同,如同品尝每杯加冰不同的威士忌。这是个渴望得到满足的女孩,他想,散漫的眼神掩藏不了欲望,旁若无人的表情是欲罢还休的寂寞。他朝她礼貌地笑,你喝水真多。她浅浅地看他一眼,浅浅地笑,因为我是鱼。末了,她加一句,搁浅的鱼。突然间,他发现他摸不透这个女孩,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寂寞。
接下来的一天,他没看见她,第二天,她也没有出现。他的心一下子充盈空洞的想象,感觉有什么东西将在他手心偷偷溜走。他按照酒吧老板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住的地方。她病了,当他望着她,她告诉他,她从上至下每一寸肌肤都饱受病痛的煎熬,她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尾真正的鱼,在稀薄的空气中死去。水,水,她无意识地低吟。他心疼把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脸,呢喃自语,我会做你的海。他给他买最昂贵的药,他要她快快地好起来。梦里,她梦见自己拥有了蔚蓝的海底,温暖的海水,却没有自由呼吸的空气。
待她的身体彻底康复,他对她说,搬到我那吧。他告诉她他的妻子几年前丧生于一场车祸,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人。让我照顾你好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抬头,浓密的长发中露出明媚的笑容,光鲜得让人侧目。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吗,她问,一脸认真的表情,如果可以,我跟你走。
家很大。他为她特地将一间房间糊上深蓝的壁纸,海洋的颜色,现实中的空洞。他竭尽所能给她想要的东西,丰厚的物质,高雅的生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了生活的激情,却在邂逅了这个女孩后,感觉一切都慢慢苏醒过来。即使只是静静地相处,他的心也能产生淡淡的愉悦。从她眼中,他能看到安定,一种漂泊很久缓慢靠岸的沉寂。如野草般疯长的仓促爱情,注定在两人的灵魂里挣扎还是在一人的信仰中辜负。她相信宿命,相信这个男人,是她一辈子的牵扯。
她一天天学过岸上的生活。白天他上班,她便一个人呆在家里。她可以无须去网吧给素未谋面的他发E-mail。想起过去他们一起坚强的日子,她的心会有莫明的触痛。她对他说,她的生命是另一个男人给的。他让她没有客死异乡,她从睁开眼的那刻起就告诉自己,她必须用一生去偿还这个男人。她说,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飘零的等待,当我的生命开始飘零,我就已经丧失了爱你的权利。因为给不了你们同等的爱,于是放弃。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的无能为力,我的怯弱,我所有的背叛。
她从此消失于网络。她从此爱上了冰激凌的味道。她有足够的时间消磨青春,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品尝。她在2支冰激凌的消融中寻找自己的爱情。繁华的都市,绝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