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比艾滋病毒更可怕(1)
爱与关怀不需要太多,对于艾滋病人来说,哪怕是一点小小的烛光,便可以照亮他们的世界。这是爱之关怀网站首页以flash生成的题记。2006年12月27日,感染者、广州市疾控中心的医生、志愿者,还有我这个唯一的记者,聚集一堂。聊起关予爱、婚姻和艾滋的话题。
我不想孤独老去
元旦前,阿志发来短信:雪花飘散,凉意弥漫。怡人浅笑,似光灿烂。刻骨柔情,如星璀璨。祝你平安、快乐。读着短信,心中感觉一片温暖,那个平静乐观的小伙子形象鲜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每次和他见面,他的平静都让我心生敬佩:他的坚强已超出了不少很有阅历的中年人,在与艾滋病病毒和血友病的抗争中,他是一个勇者。
阿志是爱之关怀网站的管理员、信息/教育/传播主任,每天通过电话或是网络接受咨询,安抚那些被艾滋病病毒打击的心灵。爱之关怀和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共同开办了一个红丝带之家,是感染者们温暖的港湾。阿志告诉我,他们会定期举办一些活动,最近一次讨论的主题是爱与艾滋,欢迎我参加。
2006年12月27日下午3时,我赶到聚会地点时,两张桌子四周都坐满了人,大家在轻声地聊着,气氛显得轻松自在。我扫视了一下,发现既有年轻夫妻,也有单身男女。我坐在阿志旁边,他告诉我:还有些朋友要来,人齐了,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就自由发言。等了不长时间,陆续又进来不少人,其中一个外国人和一个抱婴儿的女士引起了我的注意。阿志说,外国朋友叫柯文思,来自美国,做艾滋志愿者将近4年了,他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而那位女士叫阿珍,爱之关怀的工作人员,算是婴儿的养母。婴儿是个孤儿,妈妈生出她不久就去世了,爸爸也丢下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更可怜的是,她小小的身体里早就存活着艾滋病病毒。爸爸妈妈没给她起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康,暂由爱之关怀照顾。小康有2岁多了,但还是显得那样瘦小,眼睛怯怯地望着满屋子的人。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慈爱地将她抱过来,待了没多久她突然哭了起来,阿珍赶紧把小康接了过去。小家伙偎依在妈妈怀里很快安静下来,也许她并不知道生母已经和她阴阳两隔,但养母的爱让她不再感到恐惧。
人到齐了,大家开始自我介绍,我才发现坐在我两旁的人都是感染者,有些人已经感染8年多了,但外表和健康人没有什么分别。中年人阿成感染将近10年了,从我进来,他的脸上一直浮现着笑容,说完一段话不时爽朗地大笑一下。他说:你们看我现在很开心,这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刚确诊那时,自己痛苦得想要自杀,家里人都另眼看你,人还不是为个情活着?一个人被亲人疏离时,那份孤独可以把人闷死、愁死。就算是生命真要结束,我也不想孤独地离开。阿成的话让大家的心情沉沉的。
张帆和爱人杨灵来自江西。张帆是某公司销售经理,经常全国到处跑,杨灵在另一家公司做财会,他们的孩子如今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本来,这是非常幸福美满的一家,可是2003年的一次体检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体检不久,同事们都拿到了结果,我却迟迟没拿到。后来我接到疾控中心打来的电话,说怀疑我感染了HIV,要我去做确认。那一刻,我傻了一样,这怎么可能?可事实谁也不能改变,如今我还在怀疑那个病毒是否真的在我体内。杨灵神情黯然地看着身边的张帆。
张帆有些不敢直视爱人:这次我发烧住院,多亏了我爱人照顾,原来体重下降到56公斤,现在又升到了65公斤。不过,感染3年来,我还是感到周围人的冷漠。我向当地疾控中心咨询病情,他们倒先问我有没有去献血、做手术,让我要管住自己。我问如何维持自己的健康,他们说不用,等着吧,他们的话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是灰色的。到了广州后,我的脸上才有了笑容,这里的气氛让我和健康人之间感觉不到隔阂,我甚至可以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去宣传防艾,但在我的家乡城市我却不敢做。说完,张帆呵呵地笑了起来。
陈利伟来自湖南,他是在当地一次献血中被发现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当他向疾控部门负责防治艾滋病的医生求助时,那位医生对他说,不要来他的单位,要谈在外面谈。还建议他去外地治疗,说他们那里条件不行。很多人还是对艾滋病缺乏了解,对感染者充满歧视,甚至敌视,其实我们就是一群感染了病毒的病人。陈利伟认真地说着,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听了感染者们的述说后,来自广州市疾病控制中心的李医生对大家说:作为一个医生,我感觉歧视现象还存在着,但可以肯定地说现在情况已经好了很多,特别是《艾滋病防治条例》出台以后。你们要争取权益,应该熟悉这个条例,并把这些信息告诉当地的医生。李医生顿了顿又说:每个人都需要爱,但爱的获得却不是凭空等待的。我接诊的一个患者,他1991年就感染了,当时没什么治疗条件,但他很坚强,不仅自我鼓励,而且鼓励有类似经历的人。到了2001年,他的CD4一度跌到5,但他也没有因此心灰意冷,放弃生命的尊严。现在他的情况很好,看起来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大家勇于面对自己,你就不会有太多愤懑,就会活得更有意义。李医生的话音刚落,不少人自发鼓掌。
你的爱还在不在
不久,饭菜上齐了,大家边吃边聊。怀抱小康的阿珍提议:今天咱们主要讨论爱情、婚姻与艾滋,大家都说说吧。说到爱情、婚姻,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沉默。后来,还是开朗的张帆先开了口:我和爱人是大学同学,从相恋到结婚一直很顺利。在外跑会有些应酬,但都是逢场作戏,真正爱的还是自己的妻子。感染艾滋好比行船遭遇急流险滩,此前根本没意识到不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我们吵过,妻子也哭过,我感觉对不起她。说到此处,张帆有些动情。妻子杨灵眼圈有些红了:确诊后,我想到过自杀,但想到孩子,我的心慢慢坚强起来。开始我有些怨恨自己的丈夫,也自叹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现在,这种心情慢慢平复了。我们原来感情不错,可天天忙,双方很少交流,现在感情好多了。杨灵苦笑着。张帆有意地握着爱人的手: 假如只有一方感染,特别是我自己感染了,爱人没有,那我要选择离婚,我不能拖累对方,这也是爱的表现。
赖勇来自福建,今年刚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他说:确诊后,我整个人傻了,但没超过5分钟,我就打电话给妻子,让她也去检测一下。现在我们也是同病相怜,艾滋病病毒使我们谈爱变得奢侈,现在主要是维持自己的健康,教育好我的儿子。也许,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妻子了。李医生接过话头:我们有数据显示,艾滋病病毒并非婚姻的绝命杀手,已婚的感染者有超过50%的婚姻还在继续,其中有的配偶已感染,有的还是健康人。国家没有禁止感染者结婚,更没有禁止单身感染者追求爱情。媒体报道有好几例了,大家应该对爱情不要灰心。来自广西的秀丽说:艾滋病病毒不会让我冷血,只不过我比较理性,不敢大胆地去表白。表白爱情的方法有很多啊,不敢说的话,就写在贺卡上寄给对方嘛。这个办法不但用于求爱,还可以化解夫妻矛盾呢。很多男人不好意思道歉,就写在卡片上,放在爱人身旁就可以了。李医生笑着说。阿光是个年轻小伙子,一直沉默的他也开始说话了:如果双方都是感染者,也许还好接受。要与健康人结婚,对方必须过病毒这一关。对我而言,我是不会让健康的爱人感染的,让对方感染也是一种伤害。一直作倾听状的阿志终于开了口:爱情、婚姻属于人的基本权利,目前感染者之间也好,感染者与非感染者间也好,都还存在着很高的墙,每个人都需要更多勇气去翻越。
大家一直在聊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3个小时。临别时,我把名片递给了张帆,告诉他可把自己的故事写给我们,激励更多感染者勇敢面对自己。张帆笑了笑:写别的还可以,但我还不能写出自己的故事,我需要更多时间去积累勇气。不过,请放心,为了爱人和孩子,我会坚持走下去,直到上天不再让我停留在这尘世的时候。说完,张帆牵着爱人的手,并肩走了出去。
艾滋病在改变世界,也在改变爱情,但艾滋病也正在被世界、被爱情所改变。或许爱情的生死全在两颗心是否有坚持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