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汉|我和洋男友恋爱的那些趣事……
(一)
和安迪相遇,似乎就是宿命。我一直是个预感很强的人,见到一个人,如果预感和这个人有所瓜葛,几乎就从未逃脱过这种预兆。第一眼见到安迪的时候,我的后脑勺忽然一凉,就愣在那里。有点不祥的预感。毫无理由。
当时他身边是他的女人,我的身边是大卫。一个喧嚣的聚会,我们都没有正面说上几句话,然后酒欢人散,似乎从此都不会有所瓜葛。然而,有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闪过,我想,这第一眼的奇怪感觉,不能来得毫无理由。
再次见到安迪时,离我们第一次相遇,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那时我身边没有了大卫。他身边也没有了那个女人。那天在嘉里中心的centro,美国商会的一个酒会。在人群中我发现了自己读MBA时的同学,澳大利亚人,凯文。凯文的身边就坐着安迪。凯文把我们互相介绍。人声嘈杂,我那天的心情也不大好,聊了几句,交换名片,我就离开了。我们都觉得似曾相识,却都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第二天就收到安迪的邮件,题目叫’Meegting 0224’。我们见面的那一天,是2月24日。简短的正文,说,很高兴认识你。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邮件落款,原来是一家著名跨国公司的中国区总经理。
我礼貌地回复他,也很高兴认识你。他的邮件每一次新的回复过来的时候,正文字体会变一种颜色,非常优雅大气的邮件模版设计。所以我不禁有点好奇,下一个回复来的时候,字体到底会是什么颜色。于是就很有耐心地和他来来回回发着简短的邮件,边工作边漫不经心地开着冷玩笑。有时自己也忍不住对着邮件扑哧乐出声来。
终于他说,我们周末应该出来喝咖啡。
3月13日那个星期天,安迪约我出来在嘉里中心喝咖啡。聊了几句,发现他就是我前一年3月见过一面的那个安迪。我还记得他的名字,而且有些记忆中的细节不谋而合,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真的见过。
上次重逢,在嘉里中心见到我后,他就在凯文那里打听关于我的事情。他知道了我的前男友,大卫。北京的外国人圈子很小,他们都互相认识。凯文不仅告诉安迪我是个很凶的女孩子,会打人,还毫不客气地说,我是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子,脑子有问题。
现在想起那场对话仍旧觉得很滑稽。我和这个男人并不熟悉,第一次和我单独约会他就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同学说你脑子有问题,然后我就捧着咖啡哈哈大笑。
我有足够的理由从此恨上凯文。白白同窗了两年。这个鬼子,以前一次次约我,我都不愿意出来,看来是对的。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小小的危险。说不清的感觉。
那天喝完咖啡,安迪邀请我去他家看DVD,我笑着拒绝:”我不习惯去刚认识的男人家看DVD。”
然后我去找馨儿和几个女孩子吃饭。我笑:“现在男人找我去他家看DVD,我还就愣是不敢去!”馨儿笑:”为什么男人骗女孩子回家,都是用看DVD为借口!”
过了几天,我忽然无聊,找安迪出来吃饭,金山城重庆菜,在国贸对面。他说他也喜欢那家。我不会点菜,除了一个毛血旺,我都不知道点什么好,安迪看了一眼毛血旺的图片,说,你自己吃,我不吃。我才意识到里面都是鸭血和内脏什么的,便没有点上恶心他。吃得并不好。但是聊得还算开心。
他告诉我他和女朋友为什么分手,我也告诉他我为什么和大卫分手。都很平静地谈着自己的往事,有时我们相对大笑。他好奇地问我,你真的打过大卫吗?我老实承认,真的打过。他听到显然觉得非常娱乐。
在北京的美国人圈子里,我给大卫的一耳光已经流传甚广。因此树立起的光辉形象也已经不言而喻。
吃完饭,我开车顺路捎他回家。他刚上楼就给我发来短信,说应该邀请我上楼看DVD 的!
我一脚油门,飞似离开,到家后回短信:“已经到家了。晚安。”
有时侯会在上班的时候接到安迪的短信,有时会在深夜突然收到短信。他并不掩饰对我的兴趣和喜欢。我也不掩饰,我其实是个对爱情相当失望的女孩子。我甚至对男人都没有什么兴趣。我也害怕孤单,也想约会,做一个傻傻的疯癫的痴情的小女人。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心真的是冷的。
很多时候,也许仅仅是时间不对而已,但是不对就是不对。换作另一个时间,我也许早已为这个男人神魂颠倒。安迪是个很特别的男人,隐隐逼人的不仅是他的帅气,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那种霸道而隐秘的脆弱,让人顿时心生怜惜。这种怜惜是我长这么大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的,看到他让我顿时心里一软。这种感觉让我隐隐地觉得非常惊异。
(二)
有一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忽然收到安迪短信,问我三围。我抿嘴一笑,想了想,还是老实告诉了他。当一个男人开始惦记你的三围尺寸的时候,说他对你没企图,一定是假的。
下午忽然收到他让秘书送到办公室来的一个包裹。我的秘书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姐来给我送快递,还不是快递公司的人,赶紧第一时间就给我拿了过来,非常郑重而神秘地放到我手里。我打开公文袋,里面竟然是性感内衣黑色蕾丝文胸和黑色吊带丝袜,吓我一跳,赶紧藏到抽屉里。原来他在开会路上经过一个店,看见很性感的内衣,就给我发短信问三围,然后开会中间溜出来买内衣,用公文袋包好,让秘书亲自送来。里面还亲笔附了一封信。教我怎么穿,怎么搭配。要我去买短裙来配。晚上一定要穿上,去找朋友们跳舞,然后他去看我。
他的字迹很潦草,看了半天我才辨认了个大概。又惊诧又哭笑不得。
我刚刚藏好内衣,正拿着那个纸条左右辨认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安迪。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嘴角的笑意和得意我都能听得见:“怎么样?”我有点紧张,看看周围的同事,想到刚才当着他们的面从公文袋里拿出性感内衣,很尴尬。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他说:“吓着我了……”他得意地呵呵笑了,问:“你喜欢吗?”我急急慌慌地说:“呃……大概吧……”
那天晚上他本来想在我和朋友们玩的时候来酒吧找我,说看着我穿他买的丝袜跳舞就会很开心。可是我不好意思在朋友们面前扮性感,吃饭的时候我仍旧穿着朴素,吃完饭就把朋友们扔下,悄悄来到嘉里中心酒店的洗手间换上丝袜和短裙,然后去centro找他。
我换上新裙子和丝袜,坐到他面前时,到底有点扭捏。他在我到达之前把另一伙我也认识的朋友支走。朋友们让他去吃饭,他坚决不去,说要留下来喝酒,一个人喝。朋友们审问了他几句,就非常狐疑地走了。他模仿给我凯文审问他的神情时,我捧腹大笑。我太了解凯文,他聪明绝顶,疑惑时一定就是那神情。
他还说,刚才和他一起喝酒的还有我的前男友大卫。我装作很不在意地问,那他们所有人都一起去吃饭了吗?我隐隐有点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和大卫相遇。
安迪说,大卫当然是回家睡觉去了。大卫累了。
安迪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有点戏谑的口吻。是的,周五的晚上,那个时间回家睡觉,的确有点早。不过,周五的晚上,一周的最后一天,大卫总会嘟囔着说,大卫累了。
大卫说这话的时候,通常都带着十足的自怜自恋的口气,那种神情十分的大卫。以至于稍微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口头禅,有时大卫打个哈欠,大家就异口同声地说:“大卫累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卫了。忽然在这个场合提起他,说起那句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一时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三)
我们俩就在酒吧里喝酒,说笑,玩很幼稚的石头剪子布。
玩了一会儿,那凯文和几个朋友带着各自的女朋友突然杀回来,当场把我们捉住。几个女孩子全部好奇地看着我。安迪大窘,尴尬得马上借口上厕所,半天才回来。害得我自己被撂在那里,和满脸狐疑的凯文不腥不臭地寒暄。
大家喝酒。说笑。安迪被尼克缠住,唧唧呱呱地说话。后来安迪半醉,在和尼克说话时,悄悄摸我的后腰,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简直要人命。”
我微笑。不理。我和凯文聊天。我和凯文的交情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参透。他说我再多的坏话我也不恨他,他对我再好我也不希罕。我就是喜欢他,他如果说他不喜欢我,打死我也不信。我们好似隐而不发的江湖高手,彼此已经对峙了好几年,如果我死了,第一个发狂的就是他。
到了12点我要回家。带着酒意的安迪丢下朋友追上来。他有些激动。忽然把我拉进一个角落,把我逼在墙角,眼神迷乱地看着我。我冷静地昂起头来看着他。
他要吻我。我坚决地偏过头,不要。冷而坚决。他问为什么。我平淡地说,我不想。
他情绪激动,气得掉头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毫无反应。生气的力气没有,辩解的力气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很麻木。
回家后,他给我发短信,情绪很不稳定。我打电话过去,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对待女孩子。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的态度确实伤了他。他忽然说:“唉,你穿那性感丝袜, 简直要了我的命。”我开玩笑说,那你可以自己买一件回家玩啊。他生气了,让我不要这么没情趣地说话。然后大家悻悻道晚安,挂电话。
第二天是周六,他发短信来道歉,说昨天让我不舒服了。又问我为什么拒绝。我说我不想交男朋友,不想约会。他又生气了,发誓说再也不追我,让我好自为之。
过了很久,很郁闷。我在家睡懒觉。他忽然发短信说:“你应该请我喝咖啡。”我笑了,我也正在想这件事。
他在嘉里中心几乎喝了五杯咖啡以后我才到。他很明显情绪低落。甚至说话时都有点害羞。遇到他在美国时的同学史蒂夫。他同学提起什么话题时问我:”你去过安迪家了吗,是北京最好的公寓了”。安迪很委屈地叫:“她拒绝无数次了,就是不去我家!”史蒂夫打趣说:“对,这样危险的男人,一定是要在公共场合约会的。”我们都大笑。
然后我和安迪一起去小王府吃饭。他很腼腆的样子。两人说话,无论说起工作还是同学,仍旧很开心。
吃完饭,他又请我去他家坐坐,又失望地说,反正你也不会同意,是吗?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刺激他,否则真的没法处了。我很随意地说想去坐坐。他大吃一惊,又高兴又慌乱。
(四)
进门看见他的长裤放在桌子上,他急忙收拾。我笑,说,把女人们的内衣顺便都收起来。他的家很漂亮。公寓设施几乎是豪华。但是很简洁。看不到任何暧昧的痕迹。一个很清爽的单身男人的家。
他给我倒水。把毯子搭在我身上,怕我着凉。他给我翻看他过去的照片。他的童年到长大。后来看DVD。那个影片是关于一个军人给几个小孩子当保姆的,他看了很开心。说应该也试试带小孩子。我们一直靠在沙发上看DVD,很随意也很舒适。看完DVD,我们聊了几句,我就要回家了。他很开心,送我下楼。
第二天星期天,我出去和同学爬山。我开车到馨儿楼下的时候,他给我发短信是不是见到同学了。然后快开始爬山的时间,他又发短信,问我是不是开始爬山了。他一直在默默算着我的时间行程。这是个非常有计划很细心的男人。
爬山回来路上,同学开车,我睡着了。他有几个短信我没及时回。他说你不理我了吗?后来我给他打电话,说很累。可能没法去看他了。而且我又没穿性感丝袜。他笑,其实不是真的要穿性感丝袜才能见他的。
我就满身疲惫灰头灰脸地跑到他家。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偶尔轻轻抚一下我的肩膀。几乎没有碰我。我靠在他的肩头看电视。暖和得很。他把毯子搭在我身上,盖住我的脚,很温柔。
几次我回头看他,他脸上那么纯净满足,没有一丝杂念的样子。他的胡须刮得很干净,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清爽而帅气。我用头顶他的肩膀,我靠近他的脸。最后我几乎是全赖在他的怀里。他轻轻环绕着我的肩膀。不碰我也不招惹我,但是始终搂着我。一时间,我温暖舒服得要死。
起身喝了一口水,再靠在他怀里时,我一回头,正好对着他的唇,我一冲动,轻轻吻了他。他凑上来,温柔而激动地迎合我。他狂吻我,搂到我窒息。我们换了姿势躺在沙发上,身体紧贴,我很激动。我也感受到他的冲动和体温。
他说,这里不舒服,换个地方,拉着我的手进了卧室。我们抱在一起狂吻,冲动得不能自已。他趴在我身上,很冲动,想要。我轻轻拍他的背,说,“我们还不能。” 他伏在我身上,无可奈何地笑。说我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他依了我。不再骚扰我。安静地搂着我躺着,说话,他身体的那一部分硬硬的始终顶着我的身体。但是真的没有再惹我。
他先起来,说我回家不能太晚了,否则女孩子一个人深夜驾车,他想想就很不忍心。送我回家。经过门卫,门卫礼貌而温柔地笑。
我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我觉得这个男人让我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和他在一起让我很舒服。说话,搂着,看电视,都很舒服。
后来我们又见面,我很忙,下班很晚,去找他喝点东西,然后他带我回家坐坐。我们又很自然地拥抱亲吻。他又冲动得不知所以。但是我仍旧顽强地拒绝他。他又拿我没办法。然后又送我回家。
他有时抱怨说,我们都不是中学生了。我只是笑。他仍旧对我无可奈何,说,不会再逼我,但是保留抱怨的权利。我笑着说,你可以保留抱怨的权利,我会保留继续抵抗的权利。
后来有几天我们太忙没见面,但是他给我发了差不多100个短信,每天都是热烈的话语,直白地说,总是想着我的身体,想要我。问为什么不给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说,不是只这样对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随便地有性关系。我曾经幻想以后只和未来的丈夫做爱,但是很显然也不太现实。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他无可奈何。
3月24日周四。恰好是我们认识一个月时间。他约我出来。说他在中国大饭店有个酒会,要我去aria找他,领他回家。我到达以后才后悔莫及。原来他的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全在,虽然都是他的手下,管理层甚至他的助理全是老外。那天到场的还有他的合作伙伴,还有凯文。安迪和凯文是最好的朋友,也有合作关系。
他没怎么和我说话,招呼着所有人。他很明显是核心。他需要把注意力分配给不同的人。忽然收到他的短信:“你真的好性感。你真要了我的命。”
他就坐在我的身边,和别人说话。我和他的助理艾瑞,一个漂亮热情的美国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兴味索然。
中间我出来上厕所,回来时在大厅撞到他,他一把抱住我狂吻。被也出来上厕所的艾瑞撞个正着。艾瑞抿嘴笑,安静地和我们擦肩而过,没有打扰我们。我说,我想回家。不想喝酒了。他说,给他5分钟就走。
然后众目睽睽下,他买单,丢下所有人,他的手下,他的合作伙伴,他的朋友,牵着我的手离开。大家全部惊讶地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笑。我都不好意思和别人道别。凯文就在那里张大嘴看着我和安迪牵手离开。
(五)
我已经喝了太多酒,头晕。想了半天才想起车停在哪里。我们上下电梯时,他都疯狂地吻我。我把钥匙给他,说我没法开车了。他开车,一边狂踩油门,一边摸我的腿,带我回他公寓。
他几乎是一进门就把我抱到床上。他吻我全身,我已经很有醉意,几乎失控。就在他颤抖着要进入时,我又一把坚决地推开他:“我还没准备好。不要。”他几乎要发疯。翻过身去,很生气。
我轻轻拍他后背,觉得很抱歉。我想解释。我说,感情总是太脆弱太折磨人,我们必须先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和信心,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说不用解释,他都了解我的想法。他几乎绝望地说,活了三十多岁,学到了几点真理。他说的有两条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他说的第3条是,如果约会一个女孩子好几个星期了,她都没准备好,那么约会两三年也还是不会准备好的。
他说,他是一个感情动物,而我是冷血动物,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或许只能做朋友。他不能再对我有幻想,这样他会被逼疯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很绝望很伤心。
我什么话都没有。也无法再解释。我确实在残忍地扼杀他的激情和渴望,我不知不觉地在用我过去的失败和伤痛来惩罚现在。
我一直沉默,很失落,想回家。他拦下我,说我已经醉了,开车危险。他轻轻拍着我说,就在这里睡觉,他不会打扰我,明天早晨给我做早餐,煎鸡蛋,煮咖啡。我忽然很委屈,掉眼泪,吵着要回家。他按住我,不让我走。轻轻给我唱歌,哄我睡觉,让我乖乖地,一再说,明天早晨会给我做香喷喷的早餐。
我的头很痛,我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你都不喜欢我了,我们只能做朋友,我不应该留在这里过夜”。他说:“哪里是不喜欢呢,是没办法。我喜欢你。”他躺下来轻轻搂着我,哄我睡觉。我渐渐平静了。头很痛,快睡着了。
过了一会,他以为我睡着了,悄悄起身,抱着衣服去客厅沙发上睡觉去了。我知道他心里仍旧难过。我顿时睡意全无。
无比失落。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回家好。就带着醉意摇晃着起身,光着身子,抱起几件衣服,去客厅找另外几件。他也喝了不少,好象真的已经睡着,看我进客厅,他忽然惊醒,问我干什么。我说我要回家。他温柔地说:“过来,宝贝,过来。”他掀开自己的毯子,我钻进去躺下。他抱着我。不说话。很久,叹了口气,说,来吧,去床上,我陪你睡觉。
我安静地被他牵着,进了卧室。他把我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进了浴室,洗澡刷牙。再出来的时候,他也光着身子在我身边躺下。我们不由自主地又抱在一起。我们亲吻。温柔无比地吻着对方。紧紧抱着对方,脆弱得几乎想哭。多么想要,又多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再次冲动地把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已经无力抵抗,我的全身是软的,我已经哭过一回,心里虚弱,大脑迷糊,我的防线彻底崩溃,因为我在乎他,喜欢他,真的不想看到他难过。
那个晚上雷电交加,天昏地暗。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们看着对方,呵呵傻笑。他进浴室的时候,一直在里面唱歌。快乐得象个孩子。
我躺在床上,懒懒的,听着他在浴室里唱歌,微笑。一切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是否真的喜欢你,那么做完爱以后,看他是否很快乐;如果你想知道你是否真心喜欢一个男人,也要看你做完以后自己是否快乐。我们很显然都很快乐。
要上班了,他叫我起床,我洗澡的时候,他煮咖啡。我们坐在沙发上,外面阳光明媚,洒到我们身上。我们边喝咖啡,边谈起我的工作,他给我很多主意,我点头,很佩服他的眼光和洞察力。然后我们吻别。他可以在家里工作,当老板的,想不去就不去,真好。可是我还是要匆匆赶到办公室,开始我辛苦繁忙的一天。
(六)
和安迪约会的那些日子,我正做着职业上最艰难的选择。
我的公司是一家在业内颇有声望的英国公司。也是个有口皆碑的毁美女的行业。我经常加班,没日没夜。那时安迪也是新官上任,经常也是没日没夜地加班。我们很多时候只能靠短信互相牵挂。有时深夜从办公室出来,收到他的短信,问我在哪里。我说,刚下班。他说,过来好吗?我想你。
我就忍不住跑到他那里去。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马上倒头就能睡着。
每次去他那里,他都会在屋里到处点上蜡烛,还有精油香熏。他会给我准备红酒和奶酪,有时在浴缸里放好热水,等着我。他搂着我一起躺在浴缸里,把酒送到我的唇边,我们慢慢喝酒,聊着不同的话题。也有的时候,他情绪有点低落,搂着我一声不吭。我也不去追问。
我本来可以不知道那些关于他的故事。可是很不幸,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凯文和劳伦斯,都是我读书时的同窗,也是我最亲密的哥们。刚开始和安迪约会时,劳伦斯还在上海工作,是一家美国公司的总经理,那个职位是安迪离开时,举荐劳伦斯,由劳伦斯来接任的。我知道他们俩是好朋友。那天终于忍不住给劳伦斯打了个电话。他有一个电话没接,后来电话一接通,我就抱怨:“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他慌了,说:“怎么了,宝贝?” 我们一直互相叫宝贝。我坦白说,我在和安迪约会。他差点马上摔了电话。
劳伦斯一直坚决地反对。他说安迪不仅是他的好朋友,甚至对他有知遇之恩,因为安迪在职场上一直提携照顾他,他的职业成功和安迪分不开。但是我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他没有说安迪任何不好的话,他说作为朋友他不愿意说,但是他一直都对我说,结束,马上结束,宝贝。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口气。
(六)
劳伦斯说,时间不对。他不认为安迪已经为了一场健康的积极的感情做好了准备。如果他没准备好,受苦的只能是我。他说,你无法想像,安迪为了那个女人受了多少苦。你真的无法想像。
我问,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劳伦斯顿了一下说,如果我是安迪,我就已经把那女人给杀了。
劳伦斯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男孩子,他说出这话,我心里着实往下一沉。
他一直都操心我,这次都快带着哭腔,说,宝贝,为什么你挑的总是wrong guy啊?
我就抱着电话掉眼泪。我也不知道。上次和大卫分手时,我也是整夜整夜地抱着电话对着劳伦斯哭。他已经见不得我再为了某个男人掉眼泪。
他说,你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我不能再看见你伤心。
因为这场谈话,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我不知道我对于安迪意味着什么。他对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幸还是不幸,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也因为那次谈话,有时看见阴郁沉默的他,我安静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也心里顿时一软。只要能够让他快乐,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有时我真的这样毫无出息地想。
安迪他从来不说他爱我。他带我出去参加他的酒会的时候,他不和我说话,他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绕过和他谈话的人挡住的半个身子,他一直偷偷地看着我,那时他的眼神非常温柔,我从没见过的那么温柔。我不相信甜言蜜语,我相信那一瞬间的眼神。
他的性格有非常强的两面性。在社交场合,他是那么开朗主动,掌控一切的样子,而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比较害羞,甚至很容易紧张。他在厨房做饭,我进去看着和他说话,他就马上把手给切了;他换衣服的时候我看着他,他的领带就怎么都打不好,他就把我给哄出去。
他的工作压力非常大,周末的时候他就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昏睡,或者用寂寞来排解自己的不安或者不快。这时候他绝对不找我。所以我也比较心疼他,他不是不喜欢我,更多时候他是有心的时候无力,有力的时候无心。他不敢让我太依赖他的温情,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被依赖。所以他宁愿冷漠一点对我。
忙的时候我也什么都顾不上。爱情,对我们俩真是个奢侈品。我可以一整月抽不出一天时间来约会。有时候我在心力交瘁的时候会在夜里很晚的时候给他发短信,见鬼! 我还在加班。他会给我电话:“我刚刚从办公室出来,你想到我这里来吗?”
然后我就会到他那里去。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会告诉我:“你现在就觉得承受不了了,可是你是否能想象我承受的压力是你的多少倍。”
我知道。宽泛地说,我们俩几乎属于同一个行业,只不过是非常不同的领域。我们的工作方式和风格类似,压力和劳动强度是超负荷的。
我以前的英国老板,34岁的年轻人,操劳过度,乍一看跟一小老头似的。我多么喜欢那个英国人。他非常幽默可爱大气,但是他非常敏感,真性情,很多时候又象个孩子。在英国足球队输球的时候,他就耍赖不来上班,还给全体经理发邮件,说他自己不开心了。后来英国队赢球的时候,他就把英国国旗挂在他办公室门口,跟门帘似的。那天我们正好要一起见客户,他凌晨3点看完球给我发短信:“耶, 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去开会了!我要把国旗穿身上去!”因为前一天我问他是否能和我一起去,他说要完全看当天晚上英国队表现如何。我当时气结,客户问我几人参加会议,我说不准还不敢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
那个英国人来北京前3年,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常年如一日,他说他每天脾气暴躁,简直没有生活。后来他渐渐地想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他大量扩张公司规模,招了几个副手,扩充队伍,他终于不用自己盯项目了。然后他索性辞职周游世界去了。我特能理解。得到的和失去的永远是均衡的。
而安迪的公司工作起来只会比我们更疯狂,更卖命。有一次我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碰见他和公司员工一起吃饭。我坐到他旁边,我看见他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我问怎么了。他的助手说,他已经好多天几乎通宵工作了。那些天他对我的冷淡忽略,我一下子就原谅了他。
很多时候我就再也不忍心逼他了。他怎么开心怎样舒服,我都随他。搞得自己跟花痴似的,特没尊严特一相情愿的样子。他开心了我就开心;他不开心了,我就自欺欺人,我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他。
他也从来不逼我。我有时也压力太大,我也向他发脾气,或者不理他,有时超过两个月不能见他一面。他有时还问我,你是不是把我当鸭了,需要时有空时才来。
如果不看别的,光我们俩往那一站,俊男美女,意气风发,他潇洒我温柔,出来也都是风流人物。可是谁知道我们谈一场恋爱会这么辛苦。要忍受那么多正常的恋人无法忍受的寂寞和抗拒,和各自面对的犹疑和诱惑。真的,外表的风光真的都是给别人看的。有里有面的事情我至今没有遇到过。上帝永远都是公平的。他不会把所有的幸运给同一个人。也不会让一个人永远幸运。
(七)
7月初,我在强大的工作压力下,在竞争对手的厚薪高位的诱惑下,终于心理底线崩溃,向公司提交了辞呈。
我辞职的时间是非常敏感的,恰是每年一度公司宣布提升的时间。在辞职前我就知道我这次会被提升,而且会给我重组一个很强的团队。因为涉及到很多人事变动,我抢在提升宣布前几天递交了辞呈,我希望给老板决策主动权。因为首先我不希望老板刚提完一个人,我就辞职离开,这对他是个侮辱和打击,而且对自己也是个不光彩的职业经历。更重要的是,我当时手下有几名我亲手培养起来的爱将。我手把手带起来的,他们在公司内部的口碑很好,快乐谦和认真踏实而且乐于合作,几乎秉承了我一贯的作风。我的新团队会影响到他们的定位。他们有的会和我一起,有的会留在原团队中。也有从别的团队要调给我的。如果我在团队组建后马上辞职,对于那几个人会是非常尴尬的局面。我不想影响到他们的职业发展。还有公司一个技术模型的问题。这次提升也会有那方面的责任会给到我,负责公司最核心的技术。我思考再三后,赶在老板宣布提升前递交了辞呈。
然后宣布提升当天,我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我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我不能选择一直对公司愚忠,因为在过去我没有及时得到应有的认可,我认为我是underpaid(当然谁都老觉得自己underpaid), 而且职位和我的贡献及才华毫不相符。我开始说辞职是威胁老板,后来就以假成真,新公司给出了丰厚的薪水和令人仰慕的职位,我无法拒绝。我是职业人,我们对公司全都没有愚忠,谁认可我、让我快乐,我就会工作更久。公平而自由。这个行业里都是这样。所以跳槽一点也不是羞耻的事情。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就是抱怨得太晚了。他们以为我很快乐很稳定,根本就没操心我,安心享受着我的业绩和建立起来的专业而快乐的团队。我当时负责的是公司最重要的客户和最重要的技术模型。所以竞争对手才不惜一切代价要挖我。最后走到辞职也是一步步逼的。一边是高管变动,新老板对我根本毫无认知,拖沓着不给予认可,一边是用高薪厚位相诱。是个人都会天平有所倾斜,更何况我还是凡人。
其实我在递交辞呈前就考虑过管理层是否会撤消我的提升的可能。我知道是有可能的,但是我认为可能性很小。一是因为提升更多是对过去的认可,而且象技术职称一样,到了这一阶段,就该属于你,和学历差不多。我认为我应得。其次是因为公司文化。过去也有过已经辞职的同事,但是该提升的时候照旧提升,提升的同时大家鼓掌庆贺并欢送他离开。这是个公正宽厚优雅的公司文化。我甚至还私下和我的直接汇报副总讨论过,他是我很好的私交朋友。他也认为,老板不会撤消提升。该提,应得的行业认可,自然会给。而且他亲手写的提升我的报告,大中国区老板已经批了。
所以当天没有看到我的名字,我是很委屈的。也在我意料之外。我就强忍着泪水坐在电脑前,不知所措。
这时秘书来找我,说亚太区大老板迈可在办公室等我。他那天飞北京坐阵。
我就擦擦眼泪,整整笑容,强忍着心中奔涌的情绪来到了迈可的办公室。
我是个很不会隐藏情绪的人。我佯装开心地和迈可寒暄了几句。我的情绪写在脸上,迈可问,怎么了。你今天笑得这么勉强?
我直接说,我没有料到,我的提升被撤消了。
迈可也很吃惊,问,谁做的决定?
我摇摇头,没有人在这个决定前和我沟通过。我在第一时间曾经问过我的直接汇报副总,他说他不知道,他也很吃惊。那么很显然就是新来的北京总经理决定的。他的决定就是不和任何人商量,在提升通知中直接删了我的名字。很简单。
副总曾说,他要和老板谈谈这件事情,因为这样对我的确不公正。我制止了他。我说:“我反正到底都是要走的人了,我自己来面对。我不希望为这件事情影响到你将来在公司的地位。更何况他新来的,你直接和他提反对意见,会结下宿怨。”
他说:“职业的做法是该怎样就怎样,和个人恩怨毫无关系。我们俩这么好的朋友,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这层私交在工作中照顾过你。我不同意他的意见,也不会因为会影响他对我的关系而迁就过去。你是我的直接下属,我需要对你的职业发展负责。”
副总是香港人,秉承了刚离职的英国总经理的宽厚公正善待他人的天性。我一直很喜欢他们俩。
可是我还是很坚定地告诉他:“这次我一定自己面对。我自己来和他们谈。你就不用插手了。”我心里知道,我怎么样都不重要的。这新来的老板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格,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副总将来,我没谱,但是这种人事争端,最好是袖手旁观的,这样对他最安全。
副总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你及时给我update进展。需要我的支持的时候,我再出面。”
迈可也马上意识到是新来的北京老板干的。而且也没和他商量。
我当时对迈可说,新老板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无论怎样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我然后和他说,我为什么在提升通知前辞职,和我的种种为公司、老板及同事的考虑。他看着我说:“小云,你是个正直的人。你不能留下来,是公司的耻辱。”
他一说这话,我所有的委屈又涌上来,在他面前眼泪又哗哗地。我知道一个职业女性遇到人事问题在老板面前哭,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我又强忍着,笑容使劲地挤,眼泪仍旧在眼眶里打转,不停地落下来。当时哭得很难看,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迈可就拿纸巾给我。也没有太多话说。他问我将来新公司的状况。他说他理解我的选择。不能留下我是公司的耻辱,他一再说。
他后来和我说,他会明天抽空和新老板谈一下关于撤消提升的问题。他说:“I will make it right。” 他会给我一个交代。
(八)
其实迈可和我接触并不多,能说出那些话我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要因为一个已经辞职的员工来教训他新提拔上任的总经理。我也一再对迈可说:“我相信老板这样做有他的道理。我尊重这个决定。”
后来我就静等着公司高层对此事的反应。第2天我果然看见新老板进了迈可的办公室,关上门谈了很久。
当天什么反应都没有。后来迈可离开北京了。临行前他仍旧忙,我们连打照面的机会也都没有。
过了两三天。北京老板忽然找我去办公室。我就去了。他是个很直接很强悍的英国人。他说,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会让我觉得委屈。他认为这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觉得委屈才让他吃惊。没有一个老板会在一个员工辞职后还提升他。除非是疯了。
他从总部别的国家转过来的。他过去的行事作风或许不同。我确实无可辩驳。从他的角度,至少从一个总经理的角度,这是非常正常的。
我和他说了我决定在提升前辞职的所有考虑,我说我希望得到同样的回报。而且提升是对我过去一年为公司创造的价值的认可。我值得得到它。而即使我要离开了,那一刻我还在为公司着想。而现在如果公司能替我着想的话,就知道一份健康的职业发展简历对我一生都至关重要。
他沉默了。问我:“你说我现在可以怎么做?”
我不可能说,你现在再发一个提升通知。这样等于给新来的老板脸上狠狠一耳光。对他的管理上任都是很跌面子的事情。所以我什么都没说。说了我知道他也做不到。所以我耸耸肩,仍旧说:“我的想法你也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会尊重。”
他把桌上扣着的一张纸翻过来给我看。原来他早有准备。这是一封拟好的英文邮件,给全体员工的。
与其说是对撤消提升的一个补充声明,不如说那是给我的一个有面子的送别邮件。说到我对公司的贡献和价值,很遗憾我要离开,否则我应该已经是公司里最有潜力的总监了(这就是我原本要被提升又被撤消的职位)。
他表达得相当委婉。这样做等于既给大老板一个交代,他确实因为这件事情做了挽回,发了补充声明,也在全体员工面前没有损失任何面子。换句话说,也在隐约地杀鸡给猴看,以后你们就别玩这一招了。看看,这就是辞职的下场,我会让你净身出户。
我在大事面前头脑很清醒。虽然那个英文声明很长,措词很外交,我还是很快地仔细地看完,在脑袋里飞快地思索我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回复态度。如果我同意,他还会有更漂亮的说辞,会和大老板说,你看,我发邮件前还和她本人商议过,她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的。但是如果我不同意,我又还能改变什么呢。
我想了想,对他说:“坦率地说,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一种方式。其实在同事面前损失或者挣回多少颜面,对我是无关紧要的。我看重的是,你这份通知,是否等于承认我在离职前得到了官方认可的提升?如果是这个意思,我接受并很感激你能这样做。”
他沉默了。他可能没料到我的反应可以这样直接迅速而且不卑不亢地给他将了一军。我对于他的忽悠方式一眼看穿,而且我仍旧坚持我所要求的原则。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他忽悠一些外交手腕,很快就是我在公司的最后日子了。我也不想和他打哈哈你好我好地应付一下场面。我即使今天表现再谦和,他也不会因此领我的情。而我们的交谈其实就是谈判,我的态度就决定着我可以获得什么样的认可。因为大老板发话给我撑腰,他需要给个表示。我如果退让一步,他一定顺水推舟。
我和他彼此并不是很熟悉。仅有的几次照面都是他非常被动。一次是前任老板和他谈交接的时候,郑重提到我,并为我开了一次管理会,搜集各位副总的意见。倒是没有让我的直接汇报副总参加,因为我和那个香港人私交很好,在公司里已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而不直接管我的其他副总及我的区域总监对我的评价都很高。区域总监是英国人,常驻泰国,我们属于业务线汇报,不是管理的汇报线,但是凡是涉及到这个领域的项目,我都需要向他汇报。我是负责中国区一个模型的技术支持和业务开发的。而他是亚太区负责人。他对我也非常好。他来北京的时候,我们共同处理一个头疼的项目,我们熬到夜深还没做完,他几乎是命令似的对我说:“回家睡觉去!”他眼里的爱护和心疼无法掩饰。那一刻,我很感动。我很幸运和这样一群可爱可敬的人工作。这也是我迟疑很久不愿意放弃这份工作的原因。
另外一位副总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在业内也做了多年。他比我的直接汇报副总对我的肯定更加坚定和直接。他对老板说,小云的潜力不仅仅在于管项目,而在于管理人。应该给她更多的肯定,让她发挥出来。否则我们留不住她。
而香港人多少有点避嫌的意思,在向上层评价我时,多少有点保守和含蓄,力求公正。这也是和老板交朋友的缺点吧。有时我真希望他不是我的朋友。但是全公司都知道他工作上是我老板,工作之余就是我的朋友。
我们每天中午一起吃饭,周末一起出去玩,爬山、骑马、滑雪,一年四季,我的香港老板都跟着我后面厮混。因为他才来大陆,没有什么朋友,女朋友在香港,他一个人孤单,就喜欢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玩。倒也不避讳。有一段时间,我的朋友们没见到他倒问我:“你这次没带老板出来?”
我们出来玩的照片,香港人也大大方方打印出来贴了办公室里一墙都是。他是个极善良温和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是骨子里很腼腆。和人交往,乍一看很容易接近,但是要打破一层距离,非一日之功。这点和我倒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们接触是比较多,彼此也是朋友一样敬重爱护,但是再近一层,始终还是有距离的。因为工作上下级关系,这层距离也是我所想要的。所以他始终对我是又敬又爱。他的女朋友来北京看望他,他也会带她来和我们一起玩。他的女朋友开始对我有几分戒备,后来慢慢就相信我们真的没什么暧昧,也不会有什么暧昧,所以索性就放心了,有时还主动从香港给我打电话,和我聊天。我的朋友们也都极喜欢她。她来北京的大多数时间,都会抽空和我们一起吃饭玩耍。
在那次管理会上,前任英国老板就把提升我当作一个交接工作一样郑重嘱咐给新来的老板。新老板是被动地接受这样一个任务的。但是他又不能不接受,因为他不了解这里的人和事,他也愿意顺水积攒下人脉。所以他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对我暗地里十分的留意。
第2次正面接触就是这次提升风波。他又是被动地面对了大老板的责问。他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新上任没多久,正意气风发,这样的责问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的郁闷和委屈的。
其实从他的角度来看,我也很理解他的心情。到底他还是老板,到底我又是已经辞职要到竞争对手那边打工的人。以后我们再直接见面的时候,很大的可能就是在客户的竞标会上。
我们就面对着那份英文声明,在沉默中僵持了好久。他在飞快地思索,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九)
他终于说话了,心里的愤怒开始无法掩饰:“我凭什么要帮助我的竞争对手去培养一个人?!而且在我完全还不了解你的情况下,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大老板申请提升你。而就在我将这些复杂的审批程序完成,给你组建好一个团队的时候,你坚决要离开。甚至都没有和我提前沟通!”
从这一点说,他愤怒也确实有他的理由。我在递交辞呈的当天,新老板在外出差。我对他还真的没有任何感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对我的态度如何,所以我就按照职业程序,把辞呈直接交给我的汇报副总。由副总来和他沟通。而从他的角度,仿佛受了背叛和奇耻大辱。上任后第一件管理计划就这么泡汤,对公司的管理架构影响很大,很多客户计划和人员调配需要从头再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再如何挽留我,而是如何进行这些管理计划上的补救。
甚至因为我的新团队,公司费了很大力气已经挖来了新的副总,是德国人,已经上任了,会直接分管我的部门。而我一离开,团队不再存在,等于给这个人又是釜底抽薪,仅有空头衔。想到这些,我也知道,我带给老板的麻烦也不是一点点。
说到这里,我其实心里也有歉意。我对他也有误解。他曾经是对我抱有期望的。他一直在支持我在公司的成长,虽然有几分被动。他期望我会就此感激他,死心塌地支持他。
前任英国老板走前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他说,请和我一起支持新来的老板。你在团队精神上起的作用很重要,我需要你支持他顺利交接。
因为老板这封邮件,我拿着竞争对手的offer都快攥出水来,迟迟拖延着不肯给予答复。直到猎头公司跟我发狠,说,这样拖下去,我在这个行业里的名声就完了。和对方谈了半年,对方为了我的offer去美国总部特别审批,才批下这个职位。现在如果我临时反悔,以后这家全球顶尖公司的门槛都别想踏进一步。我就被逼得骑虎难下。谁都知道,拿到offer letter前,许诺得再好都是空的,尤其是通过猎头公司谈的工作,不在最后放弃你之前,他们都是态度非常甜美含糊的。我并不抱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半真半假地谈着,一边也想看看自己在这个行业到底有几分价值。
因为对于公司的感情,在向对方提条件的时候,我提了个我认为他们不会答应的条件。首先是职位,我说低于什么免谈,因为我在自己公司的发展势头很好,不需要太多风险和力气就能在一年后达到这样的职位,我不会舍近求远,花几倍的力气到一个新环境中重新适应的;其次是薪水,低于什么,免谈,我不想浪费时间。我当时在谈判中的态度多少是有点傲慢的,我必须承认。我想,他们如果不答应,正好我借坡下驴,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离开;如果他们果真答应这些条件,那么就这样的诚意,公司的名气,加上这些很现实的薪酬职位等,还是值得一试的。
对方也是想了很久。和我见了无数次面。正式非正式地都测过我。在客户端全面搜集我的信息和项目反馈……后来终究是舍不得放弃我。就特别申请下这个职位的薪酬给我。他们申请下后,也是把offer letter 拿在手里快攥出水来,又多次探我的态度,是否有让步的余地,看我态度坚决,才肯给我。
就这样来回又拖了一两个月。那时为了一个变态的客户我辛苦得经常熬夜通宵,工作压力很大,情绪不稳。一直等待高层对我的团队调整,却迟迟没有反应,时常想,我的付出值得吗?我这么辛苦到底图什么?我总得图一门吧?即不快乐,又不能认可我的价值,我凭什么?就算只图一门薪水,那也是我的价值。而且,毕竟, 我真的太累了。我多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啊。我好想睡足一个饱觉啊。
我那时正在和安迪约会,因为这份工作,每次安迪约我我都没时间,他对我很失望。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生活,为了一个谈恋爱的理由,我也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我的犹豫安迪全看在眼里。他十分不理解我的优柔寡断,经常问我,辞职了没有?辞职了没有?
他说,公司对人是没有感情的。人对于公司仅是有用和没用之分。你对公司有价值的时候,公司对你好是要留住你继续工作,一旦某一天你对公司失去价值了,你会发现其实你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他对我说:“你的想法很不职业。”
他看到对手给我的offer letter,然后帮我计算我目前的薪酬价值。他说:“你没有理由拒绝。你告诉我,抛开薪酬不谈,从你心底里说,你想离开还是想留下?如果想留下,就按想留下的方式谈;如果想离开,太简单了,直接交辞呈,二话都没有。”
我十分可怜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真的想留下。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公司。”
他心疼地看了我一眼,说:“这样吧。你请假,两周左右,不要太短,然后你出国去玩。我做你的职业顾问,找你的老板去谈。你性格太弱了。”
他是十分认真的。我知道他对很多东西不在乎,我能够自己处理的事情他根本都不操心。但是既然他说出来,他就会一定替我做的。
我说:“你会怎样去谈?”
他说:“给我你老板的电话。约他见面。拿出你的offer letter。摊桌上,问,meet it, or beat it?”
我微笑着听他说。
他继续说:“如果他真的认识到你的价值,他会付出这个成本挽留你;如果他不能支付这个成本,说明你在公司的价值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重要。以后受委屈的,仍旧是你。”
安迪说到这里我就笑了。我想像着我的老板看见一个特酷特神气的美国小伙子傲慢地冷漠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说:“我是小云的职业顾问,今天我是来代表她谈谈工作的事情的……”
我想新老板不是气得吐血,就是跳楼。
(十)
我在公司里一直是很温柔很快乐的女孩子,至少不是强悍泼辣的那种类型。我对客户对同事都很sweet。那样做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担心会弄巧成拙,积下永久的误解。
但是我从不怀疑安迪的谈判技巧。他诚恳地说服别人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拒绝他。他的口才很好,他能用最恰如其分的语言打动人心。他有他非常职业的一面,他犀利而且明理。但是他傲慢。
他曾经和我说过几次他签下大合同的过程。有一次他的一个大客户约他去办公室,试图杀价。会议室就坐,客户刚提起一个话头,说:“呃。。。这个项目我们在成本上还有顾虑……
安迪马上站起来,说:“哦,那你在成本上没有顾虑的时候再和我谈。告辞。”然后扬长而去。
两天后客户乖乖地连价格的事情没再提就签约了。
我当时乐得不行,真是一人一个行事风格,还就有人吃他那一套,他还就很成功,在他的行业里能够呼风唤雨。但是,无论如何,他的风格我学不来。
不过他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他说的也有道理。我没有让他代替我去谈。我自己去找老板谈了。当时正处新旧老板交接过程,时机不是很好,可是我也不想再拖下去,因为我还握着人家的offer letter需要给对方一个答复。
我和那个即将离开的英国旧老板约好谈一谈。他有点紧张。他觉得我找他谈话不见得是好事。他说,我们俩出去走一走好吗?不要在办公室谈了。我说好的。
我们正走到电梯口,他的电话进来。他嚷到:”damn,我忘了还有一个会议。现在必须过去了。对不起。”他回头看看我:“可是我开完会马上要上飞机出差。我们回来再谈好吗?”
我无奈地点点头。我心里想,老板,我们是否真的无缘了。这次错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头,有点紧张地说:“小云,给我一点点线索,你想找我谈什么?”
我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么多的话哪里就是一句短短的线索可以说完的呢?他看我的神情,好像害怕听到我说什么似的,马上又摇头说:“对不起,我也不该这样仓促和你谈话。你给我时间,等我回来,好吗?”
我点点头。他是个极其敏感的人,意味深长又充满忧郁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十分的无奈。心里想,老板,我其实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就这样又拖了一些天,直到英国老板出差回来。那些天我很不开心,项目上很不顺利,本来做得还蛮不错蛮辛苦的,但是客户吹毛求疵,把我们逼得无所适从。而且那个项目运用了集团最新开发的一些模型和方法,我每天给不同国家的同事打电话发邮件,沟通方法理论问题。有的对于他们也是新的尝试,他们需要不断地验证,然后来讲解给我,然后我自己消化,讲解给客户。
我的业务线很复杂。业务拓展和客户服务部分向在泰国的英国人汇报,但是技术支持上需要向新加坡的理论专家沟通,而模型软件的具体使用却需要和在印度的研发小组沟通。集团对于模型的控制很严格。明明很简单的一个应用,一定需要把所有资料和信息传到印度,由印度做好给我。
而又因为这个客户很难伺候(我们把这种风格叫做ex-P&G——宝洁公司的别骂我,呵呵),给他任何一个东西都需要我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的解释,一点点都不放过,每一个过程都不断地质疑求证,在求证过程中得到信心。而一些求证过程需要在美国芝加哥的全球研发总部提供支持。这是研发的最核心部分,我们在亚太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于是我又和美国那边沟通。我每天计算着不同国家的时差,白天和亚洲同事沟通,夜里和美国沟通,日夜不分,头痛无比。
有时我的新加坡理论专家在电话上刚给我做最新的理论培训后,我就马上拿起电话,给客户解释一遍,回答客户的各种问题。我需要很准确很迅速地应对,否则他就会抱怨。
如果不是我亲手开发出来的客户,我早就把他给踹了。但是因为他的项目额巨大,我一次签下三年的合同,连亚太老板都来信祝贺。如果第一个项目做砸,后面的合同就都黄了。我担不起那个风险。所以我尽了最大的耐心对他。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我都硬着头皮应对。
那些时候,我和安迪约一次需要两周才见得上,而我们的办公室只有咫尺之遥,他的家也就在我的办公楼的后面,我站在窗口就看得见。有时不是我临时爽约,就是他走不开。我们这么近,又这么远。
有一次,他发狠了,说要到我办公室来,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里,亲亲我就走。
他说:“只是亲一下,好吗? ”
我心里一动,笑着说:“那你来吧。”
他说:“那我真来了啊?”
我就怕了,说:“我有会议啊……说笑的啊。。”
他就气哼哼地不再理我。过了几天,他给我电话说,他要去泰国了。他很累,要休息几天。我说,我恰好也要去泰国出差,你等我几天吧。
他说,你去哪里?我说是曼谷。他说曼谷不是度假的地方。他说,你开完会能和我一起去普吉吗?
我说我不能。我开完会就必须赶回北京。我还有一个变态客户和一堆变态项目等着我。那段时间,我数了一下,我自己亲自负责的,加上我的团队负责我只需要监督的项目,一共是12个。每一个都能要人命。我实在是太累了。
然后他就抓了凯文一起去了泰国。没有等我。
我到了曼谷的时候,我一有空就趁会议间隙在楼顶游泳池边睡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那些时刻,我心里也是黯淡的很。我和安迪是那么近,可是又真的是那么远。
(十一)
等到英国老板从外面出差回来后,我的信心和耐心又被消磨了一大半。我原本心里汹涌澎湃的很多感情也被消磨掉了。打动人心催人泪下的话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了。我只是对着老板直接说:“有两家竞争对手都在挖我过去。给我的职位薪水都比现在高。我开始想,我需要公司承认我的价值。我对公司很有感情,但是需要公司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当时确实也有另一家竞争对手要我过去。只不过我压根没兴趣,即便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去那家公司,因为他们的管理和行事和我不是一个风格的。但是这都是可以拿出来谈条件的砝码。我甚至都不必隐瞒是哪家竞争对手。但是我没有说我会倾向于去哪家,虚虚实实,我要老板自己去掂其中的分量。即使他去私下核实,我也没有半句假话。
老板对我说:“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他真诚地告诉我说,其实这一年确实有点委屈我。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我。我工作时间还不长,朝气蓬勃,年轻活泼,他不知道这么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可以挑重任,以我的工作年头来论,在我目前的职位是最正常的,但是我的业绩和潜力也确实超越了这个职位的要求。这一年,我确实证明了自己的专业才能。我值得信任。 而且同事客户都很爱我。
他用了“爱”这个词。其实并不过分。我也爱他们。爱我的公司、同事,还有我那些一直支持我的客户。我知恩图报,我得到过的每一份支持和爱护我都没有忘记过。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尊重和默契是会相互感染的,我可以说,我对客户的影响力超过了很多人。客户对我是信任和尊敬的。后来,我离开公司了,我的大客户纷纷追随我到了新公司。在和旧老板照面的一个个的客户竞标会上,我一直是客户座上宾,谈笑风生间一个个合同被我攻下。
我知道老板已经辞职,正处在交接过程中,被人事、管理、客户、项目也是搅得焦头烂额。而且他还在亲自负责一个大客户的跨国项目,涉及十几个国家,他每天也在凑着不同国家的时差不停地开电话会议。而这个项目,就是我自己在和他一起做。事实上,他辞职后,就把这个客户慢慢移交给我负责。原本都是他亲自负责的。老板说,这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项目。有点最后演出的味道。所以他也就不分昼夜地豁出去了。
现在想来,很多都是机缘的巧合。如果不是公司管理层动荡,老板辞职,如果不是我那时遇到变态的客户,如果不是我那时对一份感情患得患失,如果不是偏偏我的老爸又碰巧在那时病倒的话,我或许忍一忍,一时郁闷,也就过去了。我在那段时间经历的所有职业风波都是一浪推一浪,一步步把我逼到崖边,我几乎无法控制。
一天晚上我接到在德国的老爸电话,当他用虚弱含混的声音说,他很伤心,很久都没有看到我时,我对着电脑哇哇地嚎啕大哭。我当天夜里就预定了去德国的机票行程。我要走,我一定要去看他。
那时旧老板已经正式离开了公司。在他临行前,我不会也不能去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给我一个答复?他自己倒是和我简单说了一句,他都交代好了,新老板会和我谈一谈。然后他就一走了之,周游世界去了。
旧老板走后的日子,公司的气氛很尴尬。紧接着另一位英国女人辞职。她是旧老板的铁杆。大家几乎都在盯着,谁还人心不稳,谁会紧跟着旧老板离开。我就在这时,一夜嚎哭后第二天递交了辞呈。
其实交了辞职信后,我就没有打算再留下来。老板再给出的counter offer我也就没有再接受。我知道用辞职威逼出来的条件是有很多后遗症的,迟早信任问题还是会爆发,尤其是旧老板离职时这样的敏感时间,我会失去新老板对我的信任,永久地,无可挽回地。
(十二)
所以,我和新老板面对着那一份英文声明,沉默地安静地对峙的时候,各自的感情都很复杂,各自都觉得受了无尽的委屈。
当他怨愤地说,他不会为竞争对手培养我的时候,我心里一动,难过得鼻子一酸。我知道他在集团公司各个国家和区域已经工作了近二十年,对公司的忠诚度很高,基本都是管理层指哪打哪的。让他来接任北京分公司,他卷卷铺盖抛妻别子就过来了。他从来没有直接和我一起工作过,但是他把我当作他的人,因为我是公司一手培养起来的。现在他要把我拱手送给竞争对手,他自然心里十分的不甘。不扫地出门再从楼上泼下一盆隔夜洗脚水大约就是十分的厚道了。
从这个角度说,我还是非常感激公司的。我一直对同事和朋友说,我的公司就是我的学校。我在这里成长,实现了自己。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彼此放过吧。我不再计较了。
我真诚地对新老板说:“我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我没有早一点和你做坦诚的沟通。其实你对我期望和支持我忽略了。我也很遗憾。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已经等了太久。到今天,我心里也很难过。即使我不去竞争对手那里,我现在也支撑不下去了。我需要离开。我的家人生病了。我需要去一趟德国。”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我反正已经决定离开了。”
“你去德国需要多久?”
“我至少需要一个月。我太累了。我希望能休息两个月。”
“我给你两个月。然后再回来。”
我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说,“可是工作和客户项目真的不允许。我不能再带着工作的压力离开。”
他问:“从德国回来后,你会如何选择?”
我坦白地告诉他:“我想我会到竞争对手那里开始.”
他说:“你想过,为什么竞争对手要不惜一切代价用那么flattering的职位和薪水来挖你过去吗?”
我对他用的flattering这个词很不舒服。但是我老实地摇摇头。
他说:“姑娘,你年纪轻轻,上升得太快,未必是好事。而且那家公司的用人口碑非常恶劣。你需要有两手准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非常诚恳的。我点点头。
他说:“好吧。我放你走。当你想回来的时候,你告诉我。”
我这时真的有点难过了。
我们俩都没再提那份英文声明的事情。谁都没有再争论,谁也没有坚持自己的立场。
我离开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说:“项目你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交接,尽快去德国吧。请一定替我向你的家人问好。”
接下来的那两个星期我心情愉悦轻松。我没有再和老板纠缠补充声明的事情,他能够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不能做到我也接受。我非常轻松地面对。在职场里,放别人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你现在放弃的东西,没准哪天会得到意向不到的回报。我也没有再和迈可讨论这件事情。
因为我手里有的客户比较敏感,在接替工作没有安排妥善前,不能宣布我的离职。公司内部及外部对于我的辞职除了几个人知道,一直秘而不宣。我曾经问过老板,我现在可以通知客户了吗?老板说,你等等。我隔了几天再问,老板说,你等等。
就这样,我连一个比较象样的辞行都没有,一直到我最后一天,公司里都没有正式的宣布。
最后几天,我象走马灯似的,领着我的新老板到处拜访客户。名义上说是把新老板引见给他们,实质上就是交接。我所有经手的客户由老板亲自来接替。上任后, 除了接手我的客户,他没有亲自处理过任何项目。他对于我的客户十分的谨慎。他隐约知道我对客户的影响力。换句话说,客户对我的依赖性。
我每天和老板从外面开会回来,我心情愉快,谈笑风生。回办公室的时候,一些同事会好奇地看着我。为什么我和新老板似乎走得特别近。
在我最后留在办公室的日子,老板开始一封一封地给我的客户写信。他对每个客户说,小云因为一些家事要处理需要出国休息一段时间,由我来接替她的工作。
然后我的客户会十分深情地回信,说与我工作是多么的愉快,希望很快能见到我,祝我好运,云云。老板一一谦和耐心地回复。他的态度无可挑剔。
一边在交接项目,一边我安排我在公司的最后一次培训。时间恰好就是我的last day。
我手下的团队中有两名是我的爱将。是我负责的这个模型技术支持的得力助手。她们俩又都是温柔安静的美女。我每次带她们一起做项目的时候,在各分公司、部门、客户端的口碑和人缘都极好。这次走,我最舍不得的也有她们。
我向老板举荐了其中工作经验更多的那个女孩子,说我走后,这个模型的一般性工作都可以交给她。她值得信任。
另外一个女孩子才毕业不久,但是因为她聪明勤奋,一年内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是一直埋头工作,在公司里默默无闻。我想在我走之前把她们俩引到台前。
公司很大,有时公众关注度紧密关系到她们的职业成长。我一直都对她们说,你们现在不缺聪明勤奋。你们现在需要开始锻炼自己的沟通和表达。这是从技术人员成长为项目管理人员的最重要素质。你们需要增加自己的曝光率,需要让别人注意到你,并用自信和驾驭能力去影响到你的项目,你的客户,你的合作同事。你们从这个培训开始做起。
公司里做培训的传统都是管理人员来做。连总经理都会亲自负责一些培训。从来没有普通的员工来做培训的。我把她们俩叫到一个会议室和她们说这个的时候,她们都面面相觑,羞怯地笑着说,我行吗?
我非常肯定地点头:你们行。
我把培训内容分成三大块。最复杂的那部分我自己讲解。然后案例的部分由她们俩分别讲一块。这些案例都是我们才完成的项目。用了公司模型最新最复杂的模型。而且除了我们三个人,没有同事了解这一块。我说:“你看,你们才完成的项目,别人没有会做的。你现在就是专家,你需要教同事怎么做。让他们听懂为止。”
我把任务分配完以后,让她们俩分手准备她们培训材料。我鼓励她们自己思考选择什么样的案例讲解,什么样的演示风格,什么样的讲解逻辑。我说,你们自己思考。不要拘泥于惯例和别人的方式。你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别人理解你做的东西就好。
在培训开始前,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把整篇内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我没有逼她们给我做排练,我自己就很烦做这样的排练。有次我的老板要我做客户陈述前在公司内部做排练,我差点跟他翻脸。我特别属于临场发挥的那种类型。如果不是客户黑压压地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时候,我什么感觉都上不来,可以讲得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我从小属于那种特别镇场子的表演者,场面越正式越壮观,我的发挥就越好。
我在和她们俩看培训资料的时候,我让她们自己在心里组织语言,有问题就提出来问我,没有问题,过。
培训那天会议室里人很多。几乎能来的同事老板们都全来了。不是因为场合特别,而是因为我的培训他们一般都比较喜欢来听。大多数人其实不知道,那天是我的last day.
我站在会议室里开讲。
我对听众说:“大家都知道技术培训比较枯燥,请允许我先放一段广告篇放松一下。”
我哗地放出那个经典的PPT画面的时候,听众都笑了。这是我的模型的最核心内容。用一个图形总结了所有领域的应用方法。简单摘要。我所有的讲解内容就集中在那个图形上。等我讲完,大家还真的象在看广告一样,觉得很轻松很开心。以为我的培训内容还没开始呢。
然后我就把我那个女孩引见给大家。她们俩会分别讲讲在实际项目操作中,是如何执行的。
她们俩分别就自己最熟悉最得心应手的部分讲解给大家听。我看得出来,最开始上台,她们很紧张。我就在旁边不时打打趣,提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大家不时哄堂大笑,气氛就活跃了。她们渐渐放松,音调语气都响亮自然了。有时在重点的部分,我过来补充加入一些更深入的点评,有时我会帮她们鼓励一些问答互动。整个培训生动连贯,互动良好,很复杂的技术被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而且这些案例都是最新最实际的应用,大家也很想学,也很佩服这两个女孩子能这么清楚自如地掌握。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们渐入佳境,听众也很投入。我很开心,由衷的欣慰。
最后培训的总结又是我接过来。我给了大家在项目管理和模型应用中的10个窍门,都是我实际体会出来的心得,每一个都直击人心。
最后一个心得, 我顿了一下,说:“有任何问题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和我沟通。我的联系方式是……我会离你不远。”
然后微笑着对大家说,今天是我的last day. 谢谢大家的支持。
当时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大家的惊愕、不舍、支持、热爱都写在脸上,在一阵静默后,我的老板带头,全体同事给了我持久的热情的隆重的掌声。
我的眼泪差点奔涌而出。
散会后,我拥抱了和我一起培训的两个女孩子,祝贺她们的成功。她们很兴奋。那样的场面的确激动人心。
然后我回到电脑旁,清理文件邮件,发出最后一个离别信,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司。
(十三)
去德国前的那些日子,我忙得四脚朝天。除了工作和签证,还忙着母校的一些事情。学校负责归国留学生的部门负责人会来中国拜访一些大公司的老板和HR经理,为海外归国的中国学生拓展就业机会。我在中国,所以他们请我帮助联络一些公司。我帮他们找了一些著名的公司。学校提出要见另一家跨国公司的管理层。我看了公司的名字,这个公司名字确实如雷贯耳,但是那里我一个大人也不认识,除了一个曾经过于熟悉的男人,大卫。
大卫在这个圈子的一半光环都来自这家公司。通常别人拿着名片都张大嘴敬仰地叫起来,哦,原来你来自XXX公司!
大卫后来告诉我,他烦透了结识陌生人,因为别人拿到他的名片时的神情和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当然,如果说那句话的是一个迷人的女孩子的话,他的感受又是不同的,例如我,他后来补充说。
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大卫联系。彼此近在咫尺,可是一个照面也没碰到过。好像不同世界的人。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发邮件请他帮我联络。他在公司算是很有身份的人,即使不是他自己出面,随便一个引见,也可以帮助我联络上合适的人。
我把邮件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终于用一封特别公文化的邮件发了出去。其实基本除了把称呼改成“大卫,你好”外,邮件正文和我其他联络别的公司的介绍内容一字不差,十分官方,十分外交。
没有想到几分钟后就收到他的回信,说已经帮我转发给HR总监。他会帮助跟进这件事情。事实上后来很快他们公司的HR总监就和我联络,非常热情周到,一切迅速搞定。
我和大卫这几封邮件相当简短直接。只在事情都谈完以后,他顺便问了一句,你过得怎样?
我说还好。辞职了。马上去德国休假。回来有份新工作。他听说了我的新公司的名字,也惊讶了一下,说,大名鼎鼎啊。祝我好运。
我也顺便问了他,过得如何。他说,老样子, same old, same old。生活如常。除了刚从希腊度假回来,生活没有任何新鲜东西可说。
后来因为和他们公司联络的事情我又发邮件给他的时候,当天没有收到回复,直到第二天才有回信。我随口问了一句:“你昨天请假了?”
他说,是,他请了一天病假。我说,你不立即处理公司邮件的情况十分少见。又是周二,猜想你大概是病了。
他说,你了解我。
我没有应答,心里说,我当然了解你。
彼此对话都非常的平淡。有那么一瞬,我心里也是猛地一酸,曾经的爱人,当真已成陌路了么?可是面对冰冷的电脑屏幕,我的邮件也变得客套和冰冷。
(十四)
我很快踏上了欧洲的行程。来到了汉堡附近的一个小镇。
老爸的健康已经大大不如当年,劳拉和我都始终揪着心。对劳拉,我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她出生在捷克,德国长大,非常博学谦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无论是什么年龄什么背景的人,和她相处,感觉真的是如沐春风。老爸自己开车出门时,劳拉会仔细记下他要去的地方,会经过的路线,然后还一定要老爸揣上证件随身带着,以防出门身体忽然不好,联系不上家人。她做这些的时候,我看着会心酸。
劳拉在花园里种了非常多的花和herbs(中文该叫“香草”?反正不是中药)。每天做饭前,我都和劳拉一起去花园里摘那些带着香气的herbs。各种各样的形状,各种各样的香气,她会一片一片摘下来给我闻闻,说适合做什么沙拉,做什么汤。
她每天还和我们研究吃什么东西,喝什么茶。那些日子,除了在花园里溜达,就是吃饭喝茶聊天,我实在是闲的发慌。有的下午我还会和家里的波兰保姆艾林一起去乡间树林里骑马或者骑自行车。她和我有说不完的话,我来之前,她每天自己陪着劳拉和老爸,实在也是太孤单了。
因为实在是没事做,我每天把和老爸一起出去买牛奶和面包都当作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有时老爸会开车带我和艾林去超市买东西,他们俩出门前总是写一个长长的单子,到了超市有条不紊地买,我就四处闲逛。老爸会买两个冰激凌,给我们一人一个,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笑。那些场景经常让我们回忆起我小时候,我们也经常絮叨着那些琐碎的细节。
我有时给在国内的爸爸妈妈打电话。他们也担心老爸的身体,听我说现在状况一天天又好起来,老爸现在看起来精神真的不错,他们才放下心来。
他们问我,是不是想自己出去走走。我本来也不想,但实在是太闷,就说,我自己出去溜达一些天吧。然后背着行囊就出了门。老爸坚持要开车送我到汉堡,一直看着我上火车。在火车里看着站台上老爸的身影,我也是鼻子一酸。
在德国和奥地利旅行的那些日子,我感到非常的孤单。每到一个城市,我都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里。我在不同的城市游荡,遇见不同的陌生人,寒暄然后道别,然后彼此忘记。那时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和安迪说上话了。在我辞职交接准备行程的那些日子,我的情绪起起伏伏。我等着他来安慰我,可是他没有。他有时甚至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我的朋友们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和他在一起。我已经无法说服朋友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我很孤单。他比我更孤单。每每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不在我身边。他能给我的温暖甚至比我最普通的朋友都要少。
我在旅途中有时会抽空给朋友们发邮件,却不愿意给他发邮件。我有点自虐般地想,如果我就此消失,你到底会不会有一点在乎?
在柏林的时候,我长时间一个人坐在露天的咖啡馆发呆。路过的很多场景都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陌生。
我终于忍不住在网吧给威廉发了一封邮件,说,我在柏林。我终于也来到了柏林。你在这里吗?
我在邮件里留下了我的德国手机号码。可是自始至终,手机都没有响过,也没有收到任何威廉的邮件回复。这个人就消失在世界的另一端。他或许在美国,或许就在柏林,或许就在我附近的一个街区,或许刚才已经和我擦肩而过。但是,真的,和我已经无关了。
(十五)
威廉和我同龄。我们见到的时候,他是MIT(美国麻省理工)的MBA,假期到中国一家公司来实习。实习前所有来这家全球集团实习的学生到柏林的总部会合,然后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和兴趣,选择不同国家的分公司去实习。威廉选择了中国,北京。
威廉出身在一个背景特殊的美国家庭。他的祖父是前美国国防部部长,父亲是颇有建树的建筑师。他自己是混血儿。到现在我都不能不承认,作为一个男人,威廉那样的年龄、经历、帅气、清纯,几乎都有点完美。
我们和朋友们一起去一个郊区庄园骑马时认识的。那一次共去了三男三女,每个人都陷入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圈套中。
发起人是小娇和她当时的美国男朋友,一个傻大个的哈佛MBA。当时我和大卫分手很久了,很长时间不想去结识任何男生。小娇看了干着急。她于是和她男朋友安排了这次活动,并且约了克林,她男朋友的好朋友,暗中想促成我们。克林 是耶鲁大学MBA(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搞的走错路都能搅上一个名校MBA),在中国一家公司当头。看起来很青春,老实讲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差。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威廉,他是克林拉进来的,想暗中促成他自己的妹妹辛迪,辛迪从美国来中国实习。克林一直都说威廉是所有男生中最理想的对象。辛迪对威廉确也是一见钟情。
就是那样,一锅粥。一天行程下来,我对克林有好感,克林没看上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个model freaky,只喜欢模特),辛迪看上了威廉,威廉看上了我。看起来大家一路欢声笑语,每人心里揣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小算盘。
后来最搞笑的事情是这样的。小娇和她男朋友分别使劲(小娇是个很有城府的女孩子,压根就没和她男朋友商量),她一直想帮我和克林派对,而她男朋友又受了威廉之托来探我。把我的电话给威廉,安排四个人吃饭,然后那两人找个借口死活没出现。
就这样,我和威廉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被设计的。
我和威廉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是在后海。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后海。甚至连座位都是同一个。倒不是刻意安排。因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我们的未来会很长,所有、到处、永远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那时很开心,连分别都不知道要流泪的那种开心。
那天在后海见到威廉的时候,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手里拿着一杯星巴克咖啡,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很密很长,额头有细细的汗珠,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热的,冲我微笑,我当时觉得他好可爱。
第一次去骑马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注意他,只知道在采摘桃子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帮我提着篮子。我摘了无数个半生不熟的桃子,他都如数兜着,然后在过秤的地方花钱买下,送给我。那次他头发和胡子都长长的,好象不修边幅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男孩子有点太过朴实,甚至有点土。他在路上说,他很喜欢骑马,因为他小时侯就是和马一起长大的。我当时心想,该不是从新奥尔良来的农场主的儿子?
小娇男朋友悄悄告诉我,不能和威廉比的,他从小家里就有马,他妈妈和姐姐也都爱骑马,他们家就一人有一匹。我吓一跳,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小时侯就是想要只小狗还是和弟弟一起分享的。
这次看见他,好象变了一个人。他的胡子已经剃得很干净,还剃了个光头。他的头形非常漂亮,所以光头的样子配上他笔挺的西服,平添了几分性感。打扮不同,人也显得帅气了很多。这么一看,觉得他长得甚至有几分精致。清秀到精致。我向来喜欢帅哥,所以对他开始刮目相看。
我们俩在茶马古道找到座位后,那俩朋友死活赖着没出现。我们就对着说话。他非常礼貌,问每一句话,回答每一句话,都极有绅士风度,亲切有礼的样子,一看就是有着良好教养和家庭背景。反正,就是以我妈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真正开始喜欢他确实是我们谈话以后。他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我爱好的东西他也爱好。我们有很多共同点,对生活对工作对朋友的态度,滑雪运动旅游艺术……后来我们俩说话的时候经常捧腹大笑,狂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直到他走的那一天,我们都还在笑,完全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
见面后,我们开始互相记挂对方,经常短信邮件联络,告诉对方每天发生什么,有什么新鲜的想法。然后他就去德国出差了——说是实习中期汇报,一去就是十几天。
本来不知道自己开始这么惦记他。他也不知道。他在德国的时候,每天给我发短信或者邮件。告诉他在哪里,看见了什么,吃什么,为什么郁闷,为什么开心。
本来他是一个星期就回中国的,回来的那天,我左等右等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他的电话进来了,惊喜地问候了几句,我问他在哪里,他有点无奈但是平静地说:“我在北京海关,被扣下了。”
我脑袋嗡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是贩毒还是恐怖嫌疑?
他笑着说,他公司的秘书给他办的签证竟然是一次入境的,那么他从中国出去一次后,拿着签证就再也进不来。需要原地返回,到柏林再申请入境签证。
听起来那么戏剧性。可这就是真的。我当时快急哭了,我问:“我能帮你什么啊?你的钱够用吗?我给你送钱去好吗?”
他忽然好久没说话,声音变了,在电话里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小云,你真好。”
这个青春少年就被这么轻易地被打动了。然后他被遣送回柏林。他说他上飞机的时候,是由机上警卫人员护送上去的,他身边的旅客,从北京到柏林的十几个小时一直都坐得笔挺笔挺的,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看着他,一路都没敢合眼。(后来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然后他又在柏林耽搁了一个星期左右。期间他飞到慕尼黑,在瑞士和德国边境的地方爬山骑马,给我发来照片。他经历了很多不公平的中国特色的待遇,例如签证申请的问题,例如海关的蛮横,例如柏林中国大使馆的办公拖沓。但是他一直心平气和地,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一直很开心地和我说所有旅行中的经历。我不知道我处在同样的境地还能不能保持同样的风度和心情。
他从柏林回来的那天,我们第一次拥抱了。我去机场接到他,送他回他的公寓。他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等他。我有点犯困,就躺下了。他出来的时候,坐在我的脚边。
他坐在我的脚边的时候,我醒了。我没有动。
把我的脚轻轻地抱在他的怀里,搂得紧紧的。他的心在咚咚狂跳,我的脚感受得非常真切。
(十六)
他俯下身来吻了我。
老实说,这一吻,让我们俩都如惊弓之鸟。
我当时处在最波澜不惊的心理状态。我和大卫分手好几个月了。平静、闲适,不期待也不伤心。我当时很自信,开始知道了自己不需要什么,也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我想我已经为一次完美的爱情和婚姻做好了准备。我当时乐观、平和、而且恬淡。那是我多少年来最好的状态。我等待的是一次和美的、安静的、十拿九稳的爱情。
可是他很明显是以过客的模样在我生活中擦肩而过。这一吻,我们又能怎样?我不想要不负责任无疾而终的爱情。我也厌倦了感情游戏。我甚至觉得友情比爱情来得更实在,更持久。
我私下里对小娇咬牙切齿地发誓,对于威廉,我只想做朋友。
威廉也非常慌。他后来告诉我,他不知道他能带给我什么。因为他马上就要走了。但是,他仅仅是不想错过我。就是不想错过我。不想就这么错过我。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有点心痛,抱住了他:“是的,我也不想就这么错过你。”
我们就没有再为这个问题纠缠过。我们当时非常快乐。所有的感觉一拍即合。我们不止一次惊奇地发现,好象对方就是自己的影子。甚至后来他犹疑他崩溃他逃避,我都无奈地想,是的,我其实也是这样的,他就是另一个我而已。
我们一起参加所有的活动,咖啡、聚会、运动、画展,我们的感受和体验惊人地相似。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留在了他那里。我们躺在床上说了一整夜的话。我们憧憬着很多美好的事情。两个人未来的事情。我们一点也不伤心。第2天上飞机前,我们也还是很开心。他说着笑话,我又笑得直滚。
他在北京时就预定了2007年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他甚至下定单购买美国50年代的劳斯莱斯老爷车,要运到北京来开拔参加比赛。他在瑞士和德国的几个好朋友会从不同的国家来和他会合。这就是他和他朋友们的业余爱好。沙漠赛车、地中海游艇、瑞士滑雪……有时我也承认,我们确实来自不同的世界。
我取笑他说:“等你参加拉力赛的时候,我会租个直升飞机一路跟着你,别让你跑丢了。”
他认真地对我说:“记住,我回去后,无论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各自会经历什么。等我2007年再来中国的时候,如果我们俩仍旧单身,我们结婚。”
我笑:“等你2007年来中国,我一定会领着三个邋遢的孩子叫你叔叔。”
他狠狠地看我一眼。一定要我发誓。我笑着伸出小指头和他拉钩。
在机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关那头,我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车旁边,我忽然回过神来,哇地哭了起来。
他回美国后我们仍旧每天通话每天邮件。我们腻歪得不行。他的父母谨慎地发表着对他的中国女朋友的意见,说,儿子喜欢的,我们就喜欢。我的父母也谨慎地观望着。我接到他的电话,会高兴地放在我小侄子嘴边,让他听我小侄子哇哇乱哭的声音。他在朋友聚会时,会让他所有的朋友对着电话喊我的名字,向我问好。
他甚至预定了圣诞来中国的机票。后来一想,我应该去美国看他,和他的家人一起过,看看他的世界,他的朋友们。所以我们又商量着我的美国签证的事情。
那时我疯狂喜欢美国一位著名建筑师Frank Gehry的作品,随口告诉了他。他就把那位建筑师的作品拍下来给我看。有一栋就是最富争议的MIT的一座教学楼Ray and Maria Stata Center。还有他以前曾经到过的地方留下来的照片。我说多么喜欢那座教学楼。他说,你自己来这楼里上几天课就知道这座楼多么不实用。白天看起来很暗淡沉闷,到了晚上,所有光影效果都是在灯火通明时呈现。美固然是美的,可是那很费电啊!他不屑地说。
我狡辩说,艺术就是艺术。和实用无关。他非常不同意,但是仍旧到处给我搜集那位建筑师的作品给我。
一日他兴奋地告诉我,他可以替我向那位建筑师本人问好。我在电脑前听到这消息差点兴奋得瘫软过去。原来那位建筑师到MIT上课,要在他的班挑出几个资质聪颖的和他一起做几个项目设计。我说,你一定要被挑上啊。一定要被挑中啊,就算只是为了我,你也要上啊。
他本来对那个设计师本人不是很感冒,但是这个项目却是很有意思的,是设计汽车,这是他的爱好,又因为我,所以他就积极去参与了。就算是他不争取,这个机会也不会错过他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聪明太完美主义的学生,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做到最好的。所以几天以后他就告诉我,他已经和设计师见面了,并替他的中国女朋友向设计师问了好,学着我的口气对人家说:“well done, man!”我在skype这边又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他给我记每堂课的笔记。他认真地做着项目,告诉我每一次进展。不久他们的作品就刊登在网上。不久他的名字就出现在一些新闻上,和那位著名的设计师一起。
我当时去北京的“长城脚下的公社”,也把那里的11栋别墅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效果下,都一一拍下来给他看。那是亚洲最著名的11位设计师的作品。
他把那些照片给他的爸爸看,听他爸爸的评论,看和我的观点是否一致。他爸爸温和地给我他的看法和意见。我对他的见解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他的家庭渊源,我开始读古兰经。我虔诚地听我的美国教授讲古兰经的所有教义和起源,它的原始精髓和衍生的糟舶。教授是美国著名的宗教学者,他对于宗教的理解给了我们很多启示。
我把教授给我的手写讲义复印了给威廉寄过去。他把讲义带给他的父母看,他们在周日的午后一起喝茶时一起说起这些话题。威廉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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