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汉｜不可思议:CEO爱上小出纳……
北京金融街，英蓝国际大厦10层，杰易中国总部。
三月，暖冬，午后四点的阳光倾洒在首席执行官(CEO)铁辛(Tim)的办公室里，照着三米长的红木办公桌、纯皮沙发，和沙发旁一株婀娜的滴水观音。
铁辛办公室外是财务部，员工位四散着，松而不散，井然有序。
其中一个员工位旁挤满了人。
神啊，救救我吧，太多把钞票了……
A米趴倒在办公桌上，使劲揉着发麻的头皮，刚才慌乱中不知被谁扯了一下头发，那个疼呀!还有，就像某条短信祝福语上说的，她数钱数到手抽筋，……可惜都不是自己的。今天是发薪日，作为出纳的她快被来领钱的人掩埋了。
虽然发钱的时候没人不积极，不过，挤成这样也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因为他们新来的首席执行官铁辛。
公司里关于铁辛的议论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从他来的时候起，财务室就经常集结大群粉丝，每天有事没事必定报到，只求一睹铁辛的风采。铁辛长得并不是特别帅，简单清晰的五官，短短直立的头发，从容淡定，永远波澜不兴的表情。但是，他是首席执行官，简洁，干练，高薪，35岁尚未娶妻，难免吸引了杰易无数美女的眼球。
当然不包括我，A米忿忿地想着，如果有记者采访，“请问A米小姐为什么对这位钻石王老五毫不动心呢?”她想必苦笑一下，推推黑框眼镜，“在考虑终身大事之前，先得确保不在踩踏事件中身亡……”。A米的座位离铁辛办公室最近，受害程度可想而知。
再说，谁那么傻，把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老板当偶像?
A米趁空给铁辛的秘书欧盈发了个MSN：
“嗨，发工资啦。”
欧盈看到A米的MSN，微微一笑。她透过玻璃墙，看到围站着的众人中间，A米很搞笑地露出揉着头发的半条胳膊，袖子掳到一半。
“谢谢成总给我发工资，我这就查去。^_^
你们那边今天乱轰轰的，什么事?”
同事们喜欢这样开玩笑，一月一次叫A米作“成总”，因为她给他们发工资。
“还不是因为想看看你身后那位。不知道你们前任首席执行官安的什么心，非要把财务室设在自己的办公室外面。”
“可惜Tim今天下午在外面开会，估计不会回来了。”
“那我告诉她们。哎，今天又有几个要哭丧着脸回去了，难道我这个老板真不如他那个老板?”
“Yes，因为被Tim这个老板看上，就可以给大家发薪水了。”
欧盈边打着字，嘴角边泛着苦笑。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她已经清楚，这位新来的首席执行官并不打算用她。她本以为，这个年纪轻轻却有所作为的新老板会是她未来的希望。看来，他比他的前任们更早地结束了她的幻想。
欧盈打开邮件，是董事会秘书萧志诚(Stephen)，只有一句简短的问话：
“有什么关于铁辛的消息吗?”
欧盈心中反感，但还是例行作答：
“没什么，他每天都在看公司文件。”
萧志诚是香港人，他和欧盈一样，是杰易(J&L)中国最老的员工。他们都历经三次董事会改组，四任首席执行官去留，对这家公司了如指掌。
欧盈回忆起她和萧志诚的第一次邮件往来，她是第一任首席执行官刘名杰带进公司的，而他匆匆离职，走之前没给她只言片语，使她一下成了无主的羔羊，任人宰割。萧志诚的邮件却给她吃了定心丸：
“别担忧，他的离职和你在公司的前途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从此以后，她虽然表面上做首席执行官的秘书，事实上向萧志诚报告。她是他的一颗棋子，使他可以随时了解和把握首席执行官的动向。
之后，杰易又换了三任首席执行官。他们来的时候，欧盈都曾幻想，如果他们肯用自己，她就停止对萧志诚的汇报。然而，愿望终究成了泡影。
萧志诚说得没错，她的前途是和刘名杰没关系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前途了。她当然也不用担心新来的首席执行官会炒她鱿鱼，因为借着她，萧志诚把他们都一一炒掉了。
但是对于这个新来的铁辛，她却有种莫名的好感，预感他能在这家公司力挽狂澜。动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发现，铁辛成了她的死棋，她不想让他死，所以只好自己死。
A米又发过来MSN，打断了欧盈的思绪：
“你自己陪着那么大一个办公室，无聊不?”
“恩，你知道的，秘书就是现代版的丫鬟，每天伺候饮食起居，很无趣……”
A米看到欧盈发过来的话，有点后悔自己问这句话。欧盈是怎么了?平时她从来不发怨言的。恭维她几句吗?还是假装若无其事?
“于我心有凄凄焉。”
A米想了一下，回复了这样一句话。
欧盈看到这句话，感到眼眶有些湿润，打开一页Word，开始写辞职信。A米还在MSN上继续着：
“我觉得你已经很强了，我以前做秘书的时候，经常出错，老被老板威胁要炒鱿鱼，别太难过哈……”
“我要开始忙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聊如何?”
欧盈的手微微颤抖，在MSN上键入这几个字，她不想A米的安慰再次动摇她离开的决心。
A米的大脑很快从欧盈转回到她桌面上那一大堆的票据上。今天同时也是公司员工支取各种差旅费、招待费、交通费、通讯费……，核销预支款的日子，她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出出入入的几百笔帐目核对清楚，整理好凭据，登记现金日记帐，然后把帐目交给她们的财务经理何离。
六点，同事们陆续下班离开，A米开始烦躁不安。现金账上差了250元，她记得是IT那边的小李请款拿去买路由器了，不过那张该死的借条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MSN上，财务经理何离的对话框蹦了出来，三个字：“发过来”。何离今天和代理商在电话里吵架两个钟头了，办公室里传来的泼妇骂街的声音让人昏聩。
A米忐忑地在MSN写下：“还没对完。”
办公室里吵闹声噶然而止，A米心跳加速。过了一会，何离的MSN才发过来：
“今晚找对再回家。”
A米如释重负，今天真是走运了，何离忙着吵架。要换了平时，很可能被叫过去训斥一顿，半个月工资就扣掉了。
晚上八点，办公室空无一人。A米用牙撕咬开一袋榨菜，倒进手边的碗面里，把碗面盖子扣上。她在票据中做最后一次绝望的尝试，还是绝望!看来这次注定要把这250自己贴上了。打定主意，心情反而好起来，A米关掉Excel，打开小游戏连连看，对着小方块们泄愤。很快扫过第一关，左手捧起碗面，右手支起塑料叉子，开始狼吞虎咽。顺便把鞋踢掉，两只脚盘到椅子上，让自己舒服一些。
有一瞬间，A米感到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以为是幻觉，连连看又扫过一关，面也吃了一半，才意识到背后的目光是真实的。她转过头，待看清那道目光的主人，忍不住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咳……，这面也太辣了一些!
铁辛脸上一如往昔，不冷不热。连礼节性的浅笑也无。
A米连忙从桌子上扯出一张面巾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擦了擦嘴角，低头寒暄：
“铁总……”
听到这声问候，铁辛迅速收回他的目光，轻哼了一声，表示回应，然后挪步走向自己办公室，脚步轻如屋檐上的猫。
A米听到铁辛办公室那边传来开灯的声音，这才放心地吐了吐舌头。
看看自己这狼狈样，长发用签字笔松松垮垮地插着，光着脚丫盘腿而坐，抱着碗面狼吞虎咽，还呛了一口，电脑上连连看的图标硕大无比，MSN上人头蹿动……
哎，这就是她要留给首席执行官的第一印象吗?
真是要命啊!
“欧盈，帮我倒杯水”，铁辛办公室传来呼声。
A米错愕，难道他进办公室的时候没看到欧盈的座位空空吗?
如果这就是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A米想着，……。做了三年总裁秘书，对那个现代版丫鬟的工作早已深恶痛绝，好不容易换到杰易当出纳，A米开始觉得做人有些尊严。
“欧盈?”办公室里期待的声音再度传来。
A米沉默，小叉子在面碗里胡乱搅和。
铁辛不耐烦，直接走出办公室。
“你叫什么名字?”
“A米。”
“请你帮我倒杯水。”
铁辛说完转身走回办公室。
A米有些恼火，他还真是固执，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去倒这杯水。其实都走出来了，身边就是饮水机，为什么非要摆个臭架子?
这水是倒还是不倒呢?如果不倒，那是抗旨不遵。如果倒，那从此以后在铁辛心目中，她岂不是又成了秘书?即使有一天她靠自己的努力爬到财务总监的位子，他也只会记得她是个替他倒茶水的小丫头。
A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自己的头发衣服好好理了一下，倒了一杯温水，走进铁辛办公室，柔笑着把水放到他面前。
铁辛端起水啜饮着，甚至不看她一眼：“下次记得我只喝凉水，不喝温的。”
“铁总，很抱歉，……不过应该不会有下次了，这样的事，在杰易有专职的秘书为你服务。”
A米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依旧温柔沉稳，这就是欧盈说的那个好脾气的老板?
铁辛看着A米，她的话让他有点意外，这个女孩若非有背景，就是胆量惊人。
“你可以出去了。”铁辛淡淡地说。
A米转身走出去，她走得很慢，揣测不出铁辛的想法。不过，既然做了，就没理由后悔。
铁辛打开公司邮箱，打算给萧志诚写邮件。他先看到了收件箱来自欧盈的新邮件，是辞职信。铁辛微微皱眉，这合他的心意，但他没想到会那么快。也许，她在这个位子上呆了多年，早已从他的冷淡中猜测到了他的态度。
“在杰易五年，看着公司旧人走，新人来，我总是默默提醒自己，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有更好的前程，那一天，我要带着微笑离开。
今天我向您提出离职，相信您也会欣然同意。走之前，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五年以来，公司经营始终没有起色，我很希望您在任时，能让杰易成为最优秀的企业之一。
另外，我推荐打印机事业部的出纳A米接替我的职务，她曾在聿明(All bright)广告公司任总裁秘书3年，外语流利，反应机敏，应能胜任。而且她刚来公司一个月，会听从您的安排。”
铁辛叹了口气，欧盈字里行间，透露着无法言传的失落，她本可以更简洁一些。
她推荐的A米，就是刚才那位吗?嘿嘿，让她当他的秘书，他可以想象办公室从此飘荡着各种方便面和火腿肠的味道，咖啡洒在董事们的裤腿上，所有员工上班时清一色的瑜伽，盘腿打坐……
明显，欧盈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希望她离开的，她强调A米才来公司一个月。而才来一个月的员工，却能让欧盈推荐，这个A米应该是个处理人际关系的高手了。欧盈希望给A米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公司找个靠山，这个靠山是自己，而不是欧盈原来的靠山，这其中说明了什么呢?
铁辛忽然改变了主意，把电脑关闭，不再给萧志诚写信。
欧盈经历了彻夜失眠之后，眼睛红肿着，走进办公室。最后一天，她特地穿了一件宝姿的奶白色连衣裙，外披一件粉红色的短款荷叶领西装。又仔仔细细化了妆，全身上下熠熠生辉。
铁辛不动声色地走进办公室。他注意到了欧盈壮士赴死般的打扮，看来她决心已定，不知听到自己挽留时会有何反应。
欧盈把铁辛的茶壶注满水，泡上他喜欢喝的普洱茶。她准备等他叫她的时候再进去，免得他正在看她写的辞职信，会有些尴尬。
A米也是彻夜失眠，不过不是因为惹恼了铁辛，而是因为下了好几个连连看的升级版。
看到盛装打扮的欧盈，A米有些好奇，平时她虽然也会穿得很正式，但绝不会如此隆重。难道，今天有什么重要客户过来吗?还是开什么重要会议?是了，不然铁辛昨天晚上又怎会跑来加班?自己那番话不会刺激到他，拿欧盈来出气吧?这可不是她想见到的结果。
A米急忙上MSN询问：
“姐姐，今天有什么重要事情吗?你们的钻石王老五昨天晚上来加班了，刚好我在，正在玩游戏，还吃着碗面，蓬头垢面的……”
欧盈正在想着一会如何应对铁辛的问话，看完MSN，手脚冰凉，“他没说你什么吧?”
“他只让我帮他倒水，脾气很不好。我告诉他我叫A米，请他以后不要再叫我倒水了。他今天不会拿你来出气吧?”
欧盈几近昏厥，她才刚刚推荐了她接任自己的职位啊!
“欧盈，请进来一下”，铁辛在办公室里呼唤。
欧盈本已惴惴不安的心被A米的一番话彻底搅糊涂，坐到铁辛面前时，笑容僵直。
“你的辞职信我看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离开?”
铁辛微笑望着她，这个欧盈怎会在写了那样一封折戟沉沙的信之后，又这般手足无措?
欧盈目光迎向铁辛的微笑，他的微笑让他不适应，原因不是早已心知肚明了吗?
“工作很长时间了，想给自己放放假，去旅游。”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就再考虑一下吧。我要召集一次临时董事会，会议的议题我等会儿发邮件给你，请你转发给所有的董事。”
铁辛并不打算深谈，他只要她知道他改变了主意，再给她时间重新考虑。
欧盈默默回到座位，心忽然安定下来。她没想到那封辞职信居然会有这样的效果。铁辛选择让她发邮件，就是要告诉所有董事，欧盈是我要用的人。那她也就等于向萧志诚开战了。不知萧志诚会有什么反应。
铁辛的邮件很快发了过来，欧盈看完董事会的议题，心却凉了大半截。
董事会议题：
讨论公司各事业部的盈亏状况，裁撤不能给集团带来利润的事业
招纳新的首席财务官(CFO)
讨论公司未来的经营计划
在杰易呆了五年，她很清楚，大部分的事业部都是亏损的，第一条意味着至少裁减2/3的员工，A米所在的部门亏损严重，估计很难幸免了。
她用流利的英语写了一封董事会文件，大意是询问各位董事是否同意召集临时董事会，并把铁辛所列的议题附在下面。
萧志诚的反弹迅速，邮件很快回复过来：
“你为什么在替铁辛发信前不告诉我?”
欧盈想了一下，为今之计，她只能选择沉默。
五分钟后，铁辛脸色阴沉地把欧盈叫进了办公室：
“萧志诚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会询问董事们的意见。而且……，他强调了他作为董事会秘书的身份，提醒我不该让我的秘书发这么重要的邮件。”
欧盈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显然，铁辛已经明白她背后的人就是萧志诚。她早该想到，萧要捏死她这只蚂蚁太容易了。如此，铁辛不可能再用她，否则就是直接向萧志诚宣战了。
铁辛有些不忍：“对不起，我应该事先问过你的。”
欧盈抬起头，如果他真的问了，她会回答吗?如果她如实回答了，他还会坚持原来的决定，让她发这封信吗?
一切早就成定局，只要她呆在杰易，就逃不出萧志诚的掌心。
“Tim，你刚才让我考虑的问题，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批准我辞职。”
说完这番话，欧盈心中变得豁然开朗，去留并不难受，难受的是不知道结果。
“让我想一想。”
铁辛并没有立刻答应欧盈。在昨天，他还是可以随意做这个决定的，但现在，牵涉到萧志诚,就不能轻易做决定了。
欧盈明白，她现在能做的，只是配合他，无论结果好坏，问题是自己惹出来的。
“需要我解释什么吗?”
“不用。”
欧盈缓缓走出办公室，刚才铁辛还意气风发，刚才她才得到一个新的职业机会，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切全变了。
铁辛坐在高大的老板椅里，陷入沉思。早知道这家公司不单纯，但没想到这么快出事。这件事是自己疏忽了，他原本以为欧盈的靠山应该是某个股东或者董事，自己用她，断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看来，是萧志诚在用她。
萧志诚的用意很明显，不想他再深入这件事，否则他大可不必为一个小秘书而反弹。他不想去管萧志诚和欧盈在他来之前的那些事。现在如果留下欧盈，反而麻烦了，以后不能再用她，而且萧志诚可能随时对他心怀间隙，以为他从欧盈那里知道了什么。
他暂时还不能放弃萧志诚，是萧志诚找猎头公司把他挖过来的，而且萧志诚在董事会的关系很深，鸡蛋碰石头破的肯定是鸡蛋。
铁辛给欧盈发了一封邮件：
“我原来任职的公司中华视窗(China Window)需要一位总裁助理。”
中华视窗的总裁王博和自己关系不错，他刚接班，需要用人，应该会善待这个女孩的。
欧盈收到铁辛的邮件，心中既酸楚，又宽慰。酸楚的是终于还是要离开，幸运的是，铁辛不是刘名杰。
“谢谢!那……谁接我的班?”
铁辛看到邮件，陷入沉默。她还在想那个A米吗?
“请A米来我办公室。”
欧盈感动得要哭，立即给A米发MSN：“嗨，来我这里一趟，Tim找你。”
A米正被何离叫进办公室，聆听何离对会计方琴的训话。她不明白何离训方琴为什么要把她叫进去听，气氛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你不是考了CPA吗?”何离的话锋忽然转到A米身上，A米一楞。
CPA(Certified Public Accountants)是国内注册会计师认证。A米在聿明广告工作时想转行，考下了这个认证。不过，事实证明，这个高级证书对于出纳实务一点帮助都无，账对不齐，该贴的钱还得自己贴。
何离面试她的时候，知道她是CPA，笑得差点没把饭喷出来，“你为什么不来应聘当我的老板?”A米不明白何离为什么忽然把这个拿出来说事。
“那你应该很聪明的了，去考个会计证，考到了我就让你做会计，让她做出纳。”
这句话A米和方琴都听懂了，这就是何离的风格，不惜刻薄两个人，让她们同时记得她是经理。
“我是认真的，你现在就去写请款单，我帮你签报名费。”
何离又补充了一句。A米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不像假的，难道她对方琴彻底绝望了? A米又看看方琴，对方瞥了瞥嘴，一副不屑的样子，看来勉强维系的同事关系要彻底翘翘了。
“还不快去?”
A米和方琴郁闷地走出何离办公室。
A米回到座位，看见欧盈的信息，回问：“他找我什么事?”
“你来就知道了。”
这个铁辛该不会内心十分阴暗，想为昨天的事数落我一通吧?不过想到何离有可能给她一次机会，A米又觉得阳光灿烂，心情好得无比!人生就是如此，有好事就难免会有坏事发生。
A米自从进了杰易财务部之后，入乡随俗，柜子里存放的漂亮职业装统统闲置。披肩长发规矩的扎个马尾，牛仔裤度日。这副装扮衬着她清秀的面容倒也不难看，但是和欧盈的优雅委实无法相比。铁辛看着她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不过，他已经答应欧盈给她一个机会。
“我的秘书欧盈要离职，她推荐你接任。”
欧盈要离职?还推荐自己接任?A米忽然明白了她昨天的异样和早上的盛装是怎么回事。
“怎么样? ”铁辛不想浪费时间。
A米看着铁辛，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昨天自己还那么振振有词，会有专职的秘书为您服务。哈哈，这世界真幽默!
“我……可以说不吗?”A米试探着，她不确定会不会再次把这位惹毛。
“这算是你的正式答复吗?”
铁辛松了口气，现在对他来说最好的就是没有秘书，这样萧志诚不会再就秘书问题纠缠他。而他，也实在不需要一个秘书，秘书难保不会在什么秘密的事上让他输掉。他需要的是团队，能和他一起战斗的战友。
“如果可以，是的。”
就算何离刚刚说的是玩笑话，A米也不想再干秘书的活了，她还以为欧盈了解她。
“OK。好好工作!”铁辛下了逐客令。
A米回到座位，满腹狐疑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欧盈。
“你怎么这么傻?……Tim很有可能裁员……”
A米刚翻出请款单准备写报告让何离签字，看到这句话，笔再也无从落下。
欧盈说很有可能，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都有谁?”
“还不确定，保密!”
欧盈这么强力推荐自己，被裁的可能性估计是百分之百了。即使不被裁，如果何离在被裁之列，那么她器重自己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回头去找铁辛吗?说我后悔了?A米哭笑不得，如果欧盈早一分钟告诉她，自己是不是会做相反的选择?
会计方琴看到她拿请款单，冷嘲热讽地：“哟，还真打算考呢?”
“没有，我自己这个月的交通费还没报，正打算报销。”A米不想看她脸上酸溜溜的失落，因为有更大的失落在未来等着她们。相煎何急?要不了多久，我们俩就会一起变成别人“啃的鸡”了。
欧盈悄无声息地走了，萧志诚很快联络好了董事会的事。
铁辛忙于准备董事会的材料，与其说是准备材料，不如说是揣摩拿捏各股东的心思，好让自己的提议圆满达成目标。这是他来公司之后的第一战，欧盈的事不过是小序曲，提醒他这次要慎之又慎。
“欧盈，请给我添点水。”
铁辛叫了几声无应答，这才想起自己必须自力更生了。
拿着杯子走出办公室，看到欧盈空荡荡的座位，铁辛自嘲地笑笑。欧盈在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打量着他空荡荡的办公室?现在轮到他了。
欧盈身不由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本来在中华视窗做首席财务官，那家公司在中国门户网中的排名虽然始终无法进前三，可是也从来没有跌出前五。业绩平平，没有太大的增长率和扩张速度，但那里收入是稳定的，赢利是稳定的，股东的信任也是稳定的。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他厌倦了稳定，渴望工作有一些新的变化和挑战。他还年轻，不想就此停顿下来。
杰易，或者具体说是萧志诚，正好拿住了他这个短处。他许诺给他很大的活动空间，把杰易吹得天花乱坠，业绩优异，一旦上市，他就可以拿到股票期权。而股东的支持他根本不用担心，他们有美国的资源、韩国的资源、香港的资源……。
直到进了杰易，看了财务报表，发现是个巨大的烂摊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一个学财务的人，这么多年加加减减，却被人好好算计了一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还不至于傻到去找萧志诚讨回公道。
此次董事会，铁辛必须孤身迎战七名董事外加萧志诚。虽然在面试时他见过杰易的创始人杰克(Jack)，还有香港娱乐界的大亨冯龙德，但那次短暂的交谈远远谈不上了解他们的意图，熟悉他们的个性。更何况，还有另外两个股东的代表素未谋面：韩国友银集团，和这次新加入的香港排名第二的门户网站E路(E-Road)。
不过，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困境和复杂的局面，更能激起铁辛的斗志。自从15年前毕业到会计师事务所任职，还没有任何事情难得倒他。他像一头猎豹，小心而又敏锐地靠近猎物，续势待发。
萧志诚坐在金融街丽思•卡尔顿酒店的窗边吃着早餐，透过浅绿色玻璃，看着楼下水池中徐徐流淌的喷泉。
今年刚过42岁的他，微微发福，四方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比铁辛更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不过他更喜欢坐在这个超五星级的酒店里思考事情。这里让他觉得身份尊贵，因此头脑清醒。
下午安排了和铁辛谈董事会的事，这是铁辛来公司以后，他们的第一次碰面。想到铁辛吃的哑巴亏，萧志诚歪嘴一笑。不过铁辛比他的前几任都沉得住气，一直沉默着，而欧盈这件事，他也干得够漂亮的。铁辛未来会是个劲敌。但是，在他成为敌人之前，他们必须先是朋友，极其要好的朋友，推心置腹的朋友，这是萧志诚下午要做的事。
萧志诚这顿早餐吃得很憋气，董事冯龙德在早餐前给他打电话，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杰易一年之内不见起色，大家就吃散伙饭。当然吃散伙饭的只会是他萧志诚，其他的都是股东，不会吃散伙饭的。而一向支持他的杰克这次居然也默认了冯的说法，并没有追加一个电话过来给他安慰一番。
他知道自己弄走上一任首席执行官唐惹恼了冯，毕竟他是冯派过来的人。不过他没看出唐有什么过人之处，反而不断在董事会煽风点火，明示暗示好几回是他箫志诚找人失误，才导致公司经营方向的偏差。他知道是冯授意唐这么干的，冯在杰易玩了两年，没什么起色，总要找个台阶下，给他拉来的韩国人一个交代，而杰克这只老狐狸当然丢卒保帅，把自己当祭物献了出去。
铁辛最好有点真本事，不然他和铁辛都得走人。
不过，萧志诚有种预感，这个铁辛太有主意，不会轻易听他摆布。
如果铁辛失败，他也就玩完了;如果铁辛成功，他也极有可能狡兔死，走狗烹。两边都是坟墓，掘好了哪一边，自己都可以躺进去安息了。
想到这，萧志诚把一块点心泡到黑咖啡里，用小勺子把它使劲捣烂。等闷气稍微消散，他才让服务员换了一杯新的黑咖啡。
铁辛接好热水回到办公室，翻箱倒柜地寻找他熟悉的普洱茶。普洱茶就像工作，颜色不讨喜，味道不讨喜，但是很养身，而且喝久了换掉会难受。细致入微、善解人意的欧盈没了，他不想连普洱茶也失去，他需要一些东西镇定神经，下午好应对萧志诚。
A米无奈地看着铁辛办公室里四下忙碌的身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普洱茶。
“我把Tim最喜欢喝的普洱茶放你这里了，放到他办公室他一定会找不到的。”
这是欧盈最后的交代，A米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交代给铁辛送过去。
算了，想那么多干吗?A米径直走到铁辛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A米头也不抬，走到他办公桌前，把茶叶放到上面。
“铁总，您的茶叶在这里，是欧盈走之前留在我那里的。”
铁辛停下在抽屉里翻找的双手，看着A米这个意外的答案。她动作娴熟地打开茶叶袋子，取出一块茶叶，正在剥茶叶上的包装纸。
“谢谢，你放在这里吧。我现在只想喝点清水。”
铁辛说这句话时，A米的手刚好把茶叶坠入茶杯，她下意识地想把茶叶从热水里拿出来，结果烫了一下手指，才醒悟，立即抽手出来。看来她和这位大老板格格不入。上次不要喝热水，这次不要喝茶。
“对不起，我拿出去给您换掉。”
A米拿起杯子，心里有些郁郁。为什么他那么难接受自己?可能自己天生不是当秘书的料吧?
“不用，沏了就沏了，放着吧。你可以出去工作了。”
A米背板僵硬地走出铁辛办公室，原来他讨厌自己到连补偿的机会都不肯给。
铁辛无奈地笑笑，她不是很不喜欢当秘书吗?自己不让她做这些事，难道又错了?为什么他要顾虑这些员工的感受?先是一个欧盈，又来一个A米。他本打算在公司重组完成之前，和任何员工都保持距离，这样在辞退他们的时候，他不会太感情用事。
铁辛长吁了口气，让自己仰躺在老板椅里，把双脚支在矮柜上。他要理清自己的头绪，下午尽最大可能从萧志诚那里获取信息。
他从第一个议题开始着手，杰易的亏损，所有股东比他更心知肚明，被打了闷棍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但是，作为操刀的人，他还是必须搞清楚，哪些肿瘤是可以下手的，哪些是切不得的。万一碰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惹恼了谁，以后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如果萧志诚肯给他透露一些信息，会好很多。但是,萧志诚透露的信息，肯定有他自己的意图，说不定他会拿自己当枪使。虽然大家明里都清楚萧志诚是杰克力挺的人，但他在杰易历经四朝不倒，一定也设法打点了和其它股东的关系。从他口里出来的信息，有可能是双刃剑。
再说招首席财务官的事，他现在最摸不准的就是这轮新进来的股东E路的态度。按说，他们投了那么大一笔钱，应该会派自己的人过来。但是公司的一把手——自己——却是萧志诚从猎头公司挖过来的。他本来相信最有可能支持他的是E路，因为他们对老股东一定有所不满，最渴望改变公司现状，但他们却没有在派人这么大的事情上有所动作，看来是有顾虑，但顾虑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这次董事会如能说服E路派个首席财务官过来，对自己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而未来的经营方向，那根本就是画个饼给大家看罢了。在现在这种严重亏损的局面下谈如何制定公司战略，将来怎么上市，都是玩笑话。但这些话又不得不说，因为以后还需要这些股东的支持来做事，如果开篇的话说得不够漂亮，以后想再从他们兜里掏钱根本不可能了。可又不能像个演说家慷慨激昂，免得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A米趴在办公桌上填写报考会计证的请款单。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铁辛的态度，也许就是因为他是大老板吧。没想到做了那么多年的总裁秘书，居然还会被这些首席XX官的名头唬住，看来还没修炼到火候。
早上何离又问她为何没拿请款单给她签字，她才确定她真的是想换掉方琴。无论如何，现在裁员的消息尚未公布，她还必须陪着铁辛演戏，先按何离的要求办吧。
A米把请款单交给何离。何离今天很安静，抬头看了她一眼，以一贯的冷酷劲问她：
“你对这事很不上心，是不想做?还是觉得对不起方琴?”
A米感觉很难回答她，“都不是，我是担心自己能力没到做会计的份上，这个职位要是盯着抢，反而可能不是自己的了。”
A米知道何离直来直去，这种话她听着反而会觉得舒坦。而自己说的也确实是诚实话，如果不是能力没到做会计的份上，却生了野心，如何会遭遇被fire的命运呢?也许上帝觉得她还需要在秘书的工作上再磨练几年，才会这样抽走了她的机会。
然而何离这次却没有面露褒奖，而是更为谨慎，
“欧盈离职，她跟你说了什么吗?你跟她一向关系不错。”
A米犹豫了一下，虽然诚实是她的原则，但是为朋友保密也是原则。更何况，总不能害得铁辛在一切都没定下来的时候，公司里已经谣言满天飞。
“她没说什么，只说自己累了，想去散散心。”
何离看出她有所隐藏，也不点破。
“我是你的经理，你的能力是否胜任，由我把握。但是，能力是一回事，态度是另一回事，不要整天哭丧着脸，也不知道是给我看，还是给方琴看。”
A米笑说“知道了”。
如果说连前台都知道在公司呆了五年的欧盈忽然离职，是山雨欲来的信号，何离这个财务经理还被蒙在鼓里，那也太后知后觉了。她本来想从A米那里深入一下到底有可能裁哪些部门哪些人，好有所行动，不过估计欧盈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铁辛如果信任她，连裁员名单都让她知晓，她就不会走人了。
何离确信铁辛暂时不会让她的头财务总监王同走人，因为很多旧帐要清理，他走了铁辛拿着一本糊涂帐根本做不了任何事。那么，只要把王的工作做通，她要找机会留下来，估计问题不大，只是这些手下能否保住就不好说了，那个方琴是个糊涂虫外加懒蛋，趁这个机会裁掉，倒是省得她亲自动手了。
“嗨，Tim，怎么样?还习惯吗?”
萧志诚给铁辛一个大大的、诚恳的拥抱，双臂在铁辛瘦削的身后交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好!”
铁辛笑咪咪地回答他，就势回拍了一下萧志诚的肩膀，以示感激。
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坐，坐。”
铁辛拉过一张椅子让萧志诚坐下，无意中一抬眼，见到A米笑吟吟立在门口，铁辛微微一笑，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这般乖巧?他早从她狡黠的目光中看到聪明伶俐，只是这份顺从却罕见。
“萧总，您喝什么?茶，还是咖啡?”A米上前一步，离萧志诚一步之遥，笑问。
A米很庆幸自己曾经帮欧盈更新过公司网站，不然萧志诚这个大头来的时候，自己或许还会像只大虾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当然更不会称呼他萧总。这称呼若错了半分，前途就从此渺茫了。她本来还以为，董事会秘书就是秘书，充其量不过是为董事会服务的秘书头头。以前也经常在媒体上看过，一旦公司出现什么危机事件，就会有董事会秘书出来解释，好像神神秘秘的。不过，欧盈的解释却完全打破了她的成见。
“萧总是杰易的创业元老，从韦总和杰克那时起，一直就说要做杰易CEO的，因为杰易的经营一直不见起色，董事会才坚持把CEO的位置空出来，另请职业经理人。别看他职位是董事会秘书，董事会上下都因为这个头衔上的差池，觉得有点亏待他，反而在找CEO的事情上放权给他，所以他在杰易的位子，就算不比CEO高，也是平分秋色。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头衔是他最大的痛处，你可千万别碰这个钉子。”
“Tim喝什么，给我同样的就好……还有，别叫我萧总，叫Stephen吧。”
萧志诚看到A米，一楞，这女孩可比欧盈漂亮多了，他有那么一刻觉得心跳急促，呼吸困难，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了。铁辛是从哪里把她找来的?看来他是早有准备，自己对欧盈的事真是多虑了，有这么好的替代品，铁辛为何非要留着欧盈。
铁辛冷眼旁观，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厌恶，他当然知道萧志诚在动什么脑筋。如果不是如今这种复杂的局面，他还要忍着他，……。
“好的，铁总喝普洱，我也给您沏一杯普洱吧。”
A米依旧微笑着，镇定自若地走出去，端了一杯普洱回来。目光投向铁辛，请示他的意见。看到铁辛点头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怜惜和赞赏，A米心中一暖，转身走出办公室，把门掩上。门内回荡起萧志诚的玩笑话：
“Tim，你那么快又找到一个美女秘书，动作真快，可别为此无心工作啊。”
“呵呵，误会了，她只是财务部的出纳，不是我的秘书，最近在帮我整理些表格。”
A米忽然明白了铁辛眼中那抹值得玩味的怜惜的含义，忍不住恶心得冲到洗手间，扶着洗手池翻江倒海，直到胃里的早餐都倒空，才觉得舒畅，用清水冲了冲脸，回到自己座位上。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得罪过铁辛，希望做些补偿，她早已立定志向不当秘书的，也不必受萧志诚的轻慢与骚扰。
办公室里，寒暄已毕，转入正题。
“Tim，你给董事会的提议我看了，说得很好，但有些事目前还不是时候。”
萧志诚首先开口，他知道若不给铁辛一些合适的建议，他在董事会上势必会闹笑话，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当然当然，我刚来不久，只能照一般公司的运作规律提建议，肯定有些不符合杰易的情况，所以你的提点对我很重要。”
萧志诚肯说，铁辛求之不得，本来还担心他藏着掖着，自己要花一番功夫来套话。
“我从容易的说起吧，CFO肯定是要有的，但是从哪来是个问题。我和杰克还有老冯都有默契，想让E路出个人，毕竟他们新来，管钱的是自己人，他们可以放心一些，也免得他们担心我们这些老股东在里面做什么文章。”
铁辛默默听着，萧志诚的说法与他不谋而合，但问题出在哪?
“坦白说，他们进来之后表达了很多不满，而且提了不少建议，不光是首席财务官，连首席执行官也想用自己的人，完全把杰易当作自己的了。当然他们是上市公司，杰易这几年的业绩也不那么令人满意，可是老股东在卖股权的时候本来就吃了亏，……大家都想把杰易做好，他们那套未必行。所以我们商量了很久，才决定把你找来，杰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如果不能很快有起色，我们两个都要走人。”
“那，……”
铁辛总算弄明白了里面的文章，虽然E路一股独大，占了35%，但是杰克、老冯和友银联合起来，还是可以把E路压住，所以自己才会坐在这里。让E路派人问题不大，只是老股东们想以此为条件，交换些其他东西。
“我相信，E路的董事在会上会提要求的，我们也提一两个合适的备选人名单，让董事们投票吧。”
萧志诚底牌抖至此，铁辛也就清楚无须再追问，必定是老股东和E路还没谈妥筹码，等他们谈完之后，自然会给萧志诚一个提示，投票结果也会按商量好的来，另外提两个备选人只是做秀罢了。
“另外那两个备选人，你去准备一下吧。”
铁辛听到萧志诚这话，微微一惊。看来他早已猜到自己想投靠E路的打算，这就算给自己埋地雷了。如果是E路派CFO，那么铁辛就会因在董事会上提名自己的人而被E路看作老股东一伙的，如果是铁辛提名的人上了，他就要背更大的责任，一旦经营失败，萧志诚可以全推到他头上。不过，也无可顾虑了，自己是萧志诚找来的人，恐怕E路早已把自己当作老股东一边的，做什么表态也未必有用;假如CFO用自己的人，也好大干一场，输了也就认了。
“好。”
铁辛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
“那么，接下来说说裁撤亏损事业部的事吧。”萧志诚的话锋一转，“说实话，目前你能动的只有打印机和办公设备那一块，其他的，慢慢来吧。”
“可是……”
铁辛急了，虽然打印机是亏损最严重的，不裁不行，但其他那些拖后腿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只裁这一处，上半年的财务报告绝对好看不了，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式对董事会报告经营业绩，他虽不指望扭亏为盈，但至少要有个明显的好转。
萧志诚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Tim，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也希望半年报能漂亮一点，不过，我说其他的不能动，就不能动，动了会出问题，你现在脚跟还没站稳，不要自己捅了马蜂窝。”
“我能听听你具体的想法吗?”
铁辛还是不死心，期望能找到说服萧志诚的办法。
萧志诚叹了口气，“Tim，你知道公司的历史吧?最早是杰克和刘易斯两兄弟把他们在美国的快餐连锁店引到国内，结果做得很不理想。后来他们从国企出身的土财主韦强那里接了一笔政府的定单，开始转做打印机，第一年卖得是不错，但是第二年就被竞争对手爱森起诉侵权，把头一年赚的钱全赔光了，韦强又把股份卖回给杰克他们，之后才是老冯带了韩国人来，转去作传媒，去年又把E路找了来……”
“你的意思是，只有……”
“你说的不错，只有打印机事业部是韦强弄的，他已经走了，你怎么裁，都不会有人出来讲话。如果你要裁杰克的快餐连锁店，他作为创始人的面子往哪里放?老冯做了两年，也没赚到钱，本来就很难对韩国人交代，如果你再要把他弄的影视公司裁了，你又得罪老冯和韩国人。”
“那怎么对E路交代?”
“这正是我要跟你讨论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在董事会上给E路信心，告诉他们，只要裁了打印机，你有信心把快餐店和影视公司弄好。”
铁辛站起身，边绕圈边苦笑，“Stephen，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以为我是变形金刚，还是咸蛋超人?”
萧志诚呵呵笑，“Tim，你知道我儿子最喜欢看什么吗?《迪迦奥特曼》，敌人越强大，他喊得越开心，反正最后赢的都是奥特曼。”
铁辛收起笑脸，严肃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没法做这样的承诺。”
“那么，至少先不要让后院起火。等你找到新的好项目，再设法一个一个替换掉。到时候，我想办法帮你。你可以告诉E路，网络和新媒体是我们未来发展的方向，这样他们才不会再多话。”
晚九点，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A米举着包挡在头上，站在大厦门前的雨中拦出租车，厚厚的长风衣湿透了。都是何离惹的祸，说是为了好好培训她，让她把公司三年来的账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光是凭证本就有两个大铁柜，何离的要求那么古怪，她真不太明白方琴原来是怎么留下来的。
铁辛开着公司配的奥迪A8，从英蓝地下停车场钻出，看到A米，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摇下车窗，雨点肆无忌惮地飘入车内。
“我送你。”
A米礼貌地笑笑，老总们都喜欢装大度，这种客套话她听多了，还是谦虚点好。
“谢谢铁总，我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铁辛推开车门，“上车吧，我有话跟你说。”
A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闪身上车，把大衣脱下揉成几折，拽在手里，生怕弄湿了他的车子，坐老板的车子还真是拘谨。
铁辛也不发话，只一味专心地开着车子。
“您说，有话跟我说?”
A米试着打破沉默，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嗯。”
铁辛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一句。
A米这才明白刚才那句有话跟你说，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为了说服她上车而已。确实也是，他跟她能有什么可说的呢?除了欧盈。而欧盈早被杰易给遗忘了。
“我能听听广播吗?”
A米知道如果继续这样沉默下去，这尴尬就要延续到她家了，而她租的小房子在亚运村，下雨天至少要花半小时才能到。
铁辛很听话地拧开收音机，英国甲克虫乐队(Beatles)的声音响起：
“I’d say some day
I’am bound to give my heart away
When I do this for you
You love, true love
Seems to be all
I’am thinking of
But it’s true, it’s for you”
(“我得说，在我为你做这些的时候，已注定总有一天，我要将我的心给你，你的爱，真实的爱，是我全部思念，但这是真的，只为了你”)
想到和老板一起在车中听如此浪漫的情歌，A米毛骨悚然，迅速把频道一转，换成评书《三国演义》，这才舒服一点。
铁辛停在一个红绿灯口，把收音又调了回去，“听听歌吧，我自己很少会听这些流行歌。”
A米不再说话，既然有Beatles帮他们打破沉默，她也乐得欣赏一下雨中的北京，路灯洒下的光线和细雨共舞，毛茸茸，似真似幻。
如果身边是自己的男友，下雨天开车来接她下班，两人一起去吃点宵夜，说着知心的话，该有多好……。
“你在哪个事业部?”
铁辛的话比雨更凉地打湿A米的心，把她拖回现实。
“打印机。”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他们都很清楚等待A米的命运是什么。
隔了良久，铁辛再次开口，“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确实需要一个秘书，如果你愿意考虑，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吗?这样的话说出口，太不符合铁辛的风格了。他是执掌公司大权的首席执行官，连送走欧盈都没有半分迟疑，以后还要送走更多的高层，为什么肯为自己再次挽留?也许就是出于怜悯吧，A米努力不去想下午发生在萧志诚和铁辛和她之间的那一幕，可是那尴尬的场景还是毫不留情地蹦了出来。
只有做你的秘书，我才能留下来吗?A米感叹着，心中主意已定，却不知该如何拒绝这份难得的好意。
“你家在哪?”铁辛苦笑，不用等她说话，光看A米的脸，就知道她会再次拒绝他的好意。可笑的是，开了那么久，居然没有问她住在哪里，只是按自己的习惯开着。
“在亚运村，您随便找个好打车的地方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送你过去。”
铁辛说着掉转车头，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铁辛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怅然和愧疚，这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来杰易是否错了。虽然理性地说，他的决定是对公司有利的，也是必须的。
“铁总，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您道歉。不过，我相信您能理解我，做财务是我三年前就立下的志向，现在才刚刚起步，我不想放弃。如果杰易不需要我，我可以再去找工作。”
铁辛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坚强，欧盈也和她一样渴望成功，渴望有一份事业，但却始终委屈自己在那个位子上等着。而这个A米，却宁可冒失业的危险，也不肯妥协。
“我会帮你留意，看看四大有没有机会。”
幸好很快就要开董事会，铁辛感叹，不然一个一个地这样解决问题，他的人际资源都要花光了。
A米由衷地感激，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那是每个做财务的人都渴望去镀金的公司，她知道铁辛是四大出身，但她确实没想到他会为她这素昧平生的小职员留意机会，就算只是一句敷衍的话，或者一时感触，也已经很足够了。她忽然明白欧盈为何在走之前还那么细心打点铁辛的一切事。
“这是谁的歌?”
铁辛不再提这些令两个人都沉重的话题。
“是Beatles的《It’s for you》(只为了你)。”
“不错，我很少听这些歌。”
“我家有Beatles的CD，改天拿一些给您。我到了，谢谢铁总。”
A米打开车门，雨已止住，她笑着朝车里的铁辛挥挥手。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会再见面，职场上的相识，就像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既如此，又何必太伤感。
A米回到租来的60平米的小房间，把大衣搭到衣帽架上，今天晚上的经历有些像梦境，而不习惯当爱丽斯的她，还是好好K书吧，免得把会计证的考试当掉，又被何离指着脑袋怒骂。就算重新找工作，也是需要这么一个证书的，她原来考的那个CPA，实在是……稍嫌高级了一点。
同样面对失业的危胁，欧盈做了垂死挣扎，方琴打算死赖下去，A米选择顺其自然，何离却从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她相信她的直属上司王同也不会想放弃，只不过，王同这位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有时候少根筋，需要她去提醒。
王同，杰易的财务总监，也和萧志诚和欧盈一样，历经数次风雨飘摇而纹丝不动，不是因为他的才能，而是因为他的好脾气。事实证明，脾气好到一定地步，也是一项资本，因为老板们都难免火大，而每次见到他笑呵呵的样子，火气就降了一半，至少节省了喝王老吉的钱。
他的财务部是从上一任首席执行官才开始膨胀起来的，本来只有他带着两个财务经理，管理所有的事业部。而现在，他们不但餐饮事业部、打印机事业部、媒体事业部、新媒体事业部各有一个财务经理和副经理，内审部还有一个经理和副经理;而在财务经理之上，又有两个财务主管，分别负责资金控制和财务报告，加起来一共七口人直接归他管辖。
何离当然不会是王同最喜爱的下属，因为她脾气太坏，且挥洒自如。有一次财务部例会开到一半，她手机一响，拿着手机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也没任何解释。还有一次开会让准备年度预算，她大发脾气，把上自董事会，下到打印机的业务总监都骂了个遍，意思是反正都是赔钱的公司，还搞什么预算，劳民伤财，弄得王同很下不来台。
不过，何离的业务能力确实一流，在王同的印象里，打印机事业部的账从来都清清楚楚，没出过一点问题。而且，虽然她抱怨最多，交起差来却是最快，所以王同也离不开她。有几次看着她做的报表大加赞赏，也一时冲动想来个上报，给她提个职，但一想到她那脾气准会把董事们吓得惊慌失措，想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铁辛在MSN上寻找方名山的身影。
如果要押宝CFO，他只能押他。方名山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同学。第一次认识方名山，是因为铁辛在酒吧里喝醉了，被一群白人小混混挑衅，方名山只动了动嘴，就把那几个小混混吓跑了，从此铁辛就记住了方名山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令铁辛心悦诚服的人，那就是方名山。他本来从不相信有任何人会赢得所有人的喜爱，直到他遇见方名山。他身材魁梧，开朗直率，讲原则，脑筋和他转得一样快，碰到多少困难都能一笑置之，爱喝扎啤，而且是大口大口地灌。
为他，铁辛破例下载了MSN，联系人名单上只有他一个。
“老方，我有事找你……”
“嗨，Tim，难得见你联机。我现在带着老婆孩子在日本玩，用手机跟你聊呢。”
方名山的MSN图片背景是一大棵樱花树，他抱着小不点穿红衣服的女儿，旁边是温柔贤淑的方太太。
“我需要一个CFO……”
铁辛干脆有话直说，免得过一会儿他又玩失踪。
“我现在过得挺好，正在享受生活，暂时不想考虑工作。”
“就算帮我吧。”
“再说，我们要去迪斯尼了。”
“没有再说，我已经把你的简历提交杰易董事会了。”
铁辛没有撒谎，他已经把方名山的简历交给萧志诚，此时估计正在杰克等人之间传阅。方名山在国内时，长期在一家公司负责企业上市，美国读完书后，又和他在华尔街一起呆过两年;之后，铁辛回国去了CW(中华视窗)，他去了一家香港上市公司;再后来，铁辛跳槽到了杰易，他迫于老婆孩子的压力同意辞职休息一年。
敲门声打断了铁辛的沉思，是财务总监王同，目前他最不想见的人之一。他不想在CFO的人选确定之前，对现任的财务总监做任何安排，也不想给他承诺。
而这，正是王同来找铁辛的原因。何离的一番话，把王同从安逸的梦中震醒，使他不得不紧张起来，要采取点行动。
“王总，您忽视了一件大事，以前的几任CEO换来换去，从来没人换过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都是业务出身，自己不懂财务，与其找个新人来，不如继续用您。但这次来的CEO是做财务出身，铁辛完全可以自己接手，他想用您就用，不想用他也绝不会发愁。”
“铁总，这是集团本月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
王同笑嘻嘻地递上一叠资料，使出他任劳任怨主动服务的好脾气杀手锏。
“非常感谢。”
铁辛毕恭毕敬接过报表，随手翻着。这是王同第一次主动找他，绝对不会是为了区区报表来的。
“铁总，我想了解一下，我的上司什么时候会到任?杰易现在资金紧缺，我们没有收到明确的指示，本来谈的银行贷款现在都暂停了。”
“原来的事继续做吧，现在缺钱，贷款要快点办。我也会想办法。”
第一回合交锋，王同输，铁辛赢。王同想套铁辛的话，看铁辛是打算自己接手，还是找新CFO，或者继续让自己做，而铁辛滴水不漏。
“那么员工如何安排呢?有很多事业部亏损，人心惶惶的局面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有人跳槽，公司只好招新员工顶替。”
“先把他们稳住，最近会开董事会讨论，等新的CFO来了之后再调整。”
第二回合交锋，王同小胜，因为使出了何离传授的第二招锦囊妙计。铁辛如果不答，就要面临财务总监离职挂空档的危险。看来铁辛短期内会让他留下来，但是会给他安排个新上司，王同吃了半颗定心丸。
接下来，王同必须完成他这一行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给自己找一个不能被取代的事情做，一劳永逸地解除他被铁辛过河拆桥的危险，这是何离锦囊妙计的第三招。
“铁总，我能和您推心置腹地谈谈么?”
终于说到重点了，铁辛甩手放下报表，身体略略前倾，全神贯注。
“请说，我洗耳恭听。”
“铁总，想必您有所了解，这几年公司频频转型，重心全放在业务发展上，前面的几任CEO要么不怎么关心公司的财务管理，要么就是根据业务发展情况随意变动财务制度，进行人事调整。我自认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打了很多次报告，恳请委派一位专业的CFO来规范公司的财务管理，始终没有获得批准。现在您来了，我想一定不会轻视这一块，所以我建议尽快成立一个财务重组小组，一方面稳住对公司贡献较大的核心财务人员，另一方面，公司要发展，不清理原来的旧账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现在开始听您安排，着手做一些前期工作，也是为将来执行公司的新战略铺路。”
铁辛眯缝着眼，盯着狗急跳墙的王同，脑子里飞速旋转着。
他至少从王同的话里听出了三层含义：
(1) 以前的CEO们把公司财务管理得一塌糊涂;
(2) 王同是最清楚各方面情况和公司历史的人;
(3) 如果他铁辛不想自己清理这堆烂账，最好把王同和他的人当作自己人，给他们机会参与到公司未来的筹划当中。
铁辛的目光看得王同心中直发毛。说实话，如果按他那柔顺的脾性，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新老板拍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于是他不断在脑海中播放何离昨天给他“上课”时说的话，好坚定自己的信心。
“铁辛有50%的机会答应你。新来的CFO很有可能是董事会派来监督他的，他如果不从你这里先了解情况，以后就会步步受制于人，做任何事都缚手缚脚。假如新来的CFO是他的人，他迟早也要把原来的陈年旧账清理干净，他需要用你。
我唯一判断不好的是现在这个时点他运作到什么程度了，会不会同意立即成立一个重组小组。可是再晚得一两个月，等事情都成了定局，我们就回天乏术了。”
王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铁辛现在唯一要斟酌的就是如果接受或拒绝王同的提议，他有可能损失什么。
接受王同的建议，最大的损失，也就不过是多开几个核心员工的工资，但却可以确保拿到公司第一手的财务资料。他知道有些陈年烂账在正式的报表中根本不会反映出来，里面很有可能潜伏有定时炸弹，譬如和政府部门，尤其是税务局的关系，还可能有被挪用来拆东墙补西墙的资金，等等。
拒绝王同的建议，最大的损失，就是他自己要承担风险。如果公司以前的账里没有埋地雷，那他可以趁新旧财务官交接的机会，在董事会那边对以前的旧账统统不认，董事会也拿他没办法。可是，如果有地雷，等地雷爆炸的时候，他一定首当其冲。
但是，如果按照萧志诚的说法，董事们对现有业务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马上成立一个重组小组，肯定会让他们怀疑铁辛私下想做些什么。一旦他们有了这样的疑心，做任何解释都是毫无意义的。
铁辛打定主意，这是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处理的问题，他还不至于连留下几个员工都要跟董事会打报告。
“我很高兴你能跟我说这些，这些情况对我接手公司的工作很重要。”
王同听到铁辛的这番肯定，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建立财务重组小组势在必行，不过不是现在。”
这句话一出，王同的手心瞬时又发凉，何离说的另50%机会出现了。
“但是，我们可以先着手来做一些工作，这本来也是你份内的事情，可以找几个信任的手下一起做。先把历年的财务情况整理一遍，写一份说明给我。”
“是，是，没问题。您说的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王同忍不住面露喜色，站起身直点头。
铁辛一笑，这样也好，先让王同把他下面的人筛一遍，把精英留下，免得自己不了解情况，裁错了人。而且，在新的CFO来之前，他确实很有必要稳住他。
“银行贷款的事也要加紧办。”
“对，对，您提醒得对，我马上就给银行的副行长打电话。”
A米看了看手机，又到晚上九点了。她用手拨开上眼皮，想把眼睛努力再睁大一点，好看清楚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无奈全是重影。何离让她把整理的账目全部写成正式报告，每年一份。她都已经写了三天了，每天至少到晚上十点，才刚刚写完2003年的，再这样写下去，眼睛都要废掉了。她把字从五号调成小三，这样，虽然字大得恐怖，眼睛却可以少受点酷刑。
不过，想到三天前何离找她谈话的情形，她又忍不住高兴万分。自己不但可以继续留在这家公司，而且还可以马上介入财务的核心业务，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想到这里，A米忍不住开心地吹起口哨。
虽然何离的话还是很尖酸刻薄，她却忽然开始喜欢上这个经理了。有些上司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真实的想法琢磨不透，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也不说，每天提心吊胆地做事。而何离虽然表面上没几句好话，但在任何时候有不懂的事情拿去问她，绝不会摆架子，现在又那么关心自己的前途，肯委以重任。A米心中的感激已经大大超过了对她的反感，摸熟了她的脾气，渐渐开始敢和她贫嘴了。
“区区三柜子的凭证你就花了那么多时间来整理?真搞不懂你CPA是怎么考过的?”
“我笨嘛，原来没接触过，您又不肯教，也不让方琴教我。”
“她如果搞得清楚，我还要你干吗?”
“保证以后提高效率。”
“还有，你不用走了……”
“嗯?”
A米一开始没听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还在跟我装傻，你早从欧盈那知道公司要裁员了吧?我说你不用走了就不用走了，目前可以确定的只有我跟你两个人。老老实实给我干活，好好表现，别让我丢人现眼。”
“那，……方琴?”
A米震惊，虽然她不知道何离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怎么来的不重要。而且，事情慢慢会明朗的。
“你还真有同情心，如果我留下她，就留不了你。你自己选吧，还来得及。”
“那还是留我吧。”
A米这么说，倒并非对方琴落井下石，而是知道何离既然跟她说了这番秘密的话，自己要是再推给方琴，就是辜负她的信任和期望了。方琴，哎，你只好自求多福了。
如今，她每次看到方琴还会有一丝丝的内疚，如果自己不在一个月前来这家公司上班，也许留下来的就是她了。虽然何离对方琴很不满，完全有可能再找一个人，但好歹是自己顶掉了她的机会。
“你吹的是那首《It’s for you》?”
A米转过身，看到不期而至的铁辛，本来噘着吹口哨的嘴立即松了下来，傻傻地点了点头。
天啊!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打印机事业部有那么多事做吗?现在还没下班?”
他的语气一如平常冷淡平和，大概已经对她的狼狈样习以为常了吧?如果哪一天见到她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反而不正常。
“经理让我把以前的账都整理一遍，给她写报告。”
铁辛听到这个答复，微微一楞，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个决定，居然把这丫头留了下来。
“嗯，好好干!”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是那么关心她的去留的吗?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出纳，离开或留下都很正常。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习惯把什么事都当成自己的责任。
“啊，对了，铁总，”A米从抽屉里取出Beatles的CD，无论何离是怎样留下来的，总少不了他的同意吧，他们都是她A米的救命恩人。“这是Beatles的CD，说过要给您的，这几天一直没见到您。”A米说着准备把CD递过去，蓦然意识到自己又是盘腿坐着，站起身也不是，依旧坐着等他过来拿也不是，手僵在半空中。
“放我办公桌上吧，我走了。”
铁辛强忍住笑意，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完话，直到走进电梯，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月多来压在他心头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段令人窒息的日子很快会过去，他确信。
我没有看错吗?他刚刚真的是想笑吗?
A米不敢置信，他还从来没见铁辛发自内心地笑过。面对萧志诚的时候，他确实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但那些都是职场上的客套，她不相信他是发自真心地笑。
不过，无论如何，松弛下来的铁辛，比板着脸冷酷的他可爱多了。每次当他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的时候，A米总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好像做什么都一定会出错似的。虽说职场上应该正经一点，但是大家都是有感情有知觉的人啊，当然还是跟着和颜悦色的老板工作比较开心和有自信。
在那位和颜悦色的老板出现之前，A米只好先忍受铁石心肠的老板们。
“这是什么报告?你以为把情况罗列出来，这样就叫报告了吗?那我找个人把公司历史打印一份不就行了吗?重写!”
何离的咆哮声响彻云霄，A米听得腿都软了。
重写!那是她三个礼拜连续加班到晚十点的成果啊!
“经理，实话实说，我写的总比方琴强吧?”
A米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你如果打算跟她比，就跟她一起走人。”
方琴正巧推门而入，想必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何离和A米都感到有些尴尬。
方琴把一叠文件放在何离桌上，一言不发走出去，关上门。何离和A米对视，忽然间又找回了那份默契。
A米心里有些酸酸的，其实她能感受到何离的无奈，如果方琴听了她的训话肯改，刀子嘴豆腐心的何离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她留下来的。
“经理，我真的不明白，写这份报告的用意是什么?”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何离的态度开始缓和下来，目光中暗含赞许，“同样的内容可以写出一万份不同的报告，关键要看是给谁看，出于什么目的而看。”
“是给铁总看吗?”A米姑且大胆猜测。
“不错，但不仅仅是他，未来也可能会给很多人看。”
“我不懂。”A米干脆坦白，除了铁辛，还有谁会看呢?何离又怎么知道铁辛会给谁看?
“首先，马上要开董事会了，铁总势必要写一份报告给各位董事，作为他裁撤打印机事业部的支持。其次，很快会来一个新的CFO，他要有一份报告看清楚这个事业部的核心问题，需要做什么工作。第三，那些被裁的人必须看到自己的工作失误在哪里。连年亏损，业务经理难辞其咎，需要有个东西封住那些浑水摸鱼的人的嘴，否则他们出去后会散布杰易对待员工不公平的消息。这是铁总必须考虑的三方面，而这三方面的内容，都要在我们这份原始报告里体现。……另外，还有一点，为了证明我们是适合留下来的人，这份报告必须写得令其他部门的财务主管和经理们心服口服，否则铁总留下我们真是看人情面了，他们没准还会猜测他拿了我们什么好处。”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可是，从何下手?”多年的秘书工作，早已让A米养成设身处地替别人考虑的习惯，只是，以前她考虑的只是一个老板的需求，还没经历过如此复杂的局面。
“你必须透过那些文件的表面，找到问题的关键。回去问自己这些问题：为什么非裁不可?为什么必须是现在裁?在裁的时候要妥善处理哪些问题?把你自己当成铁辛，想想你都需要哪些理由来说服董事?又该怎么动手?等你把答案都找到，你的思路也就离铁总想要的报告不远了。”
“三天后给我，去吧。”
A米听到这句话，全身瘫软，这次居然只给三天的时间，看来通宵不睡觉了。
回到座位，A米看到方琴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自己本来要和她一起哭的，想不到现在却成了让她离开的刽子手。
A米鼓足勇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方姐，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我请客。”
方琴听到她的话，哭声噶然而止，抬起头，眼睛红肿。“哼，猫哭耗子。也不知道何离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想当年，何离来的时候，还是我给她介绍公司情况的。”
“那我自己去吃了。”A米无奈，方琴如果懂得把抱怨转化成对自己的反思，也许今天走的人就不是她了。
下午两点，食堂里已不剩什么人了。A米慢慢咀嚼着谈不上好吃的工作餐，在她前方50米的餐桌上，是铁辛孤寂的背影。
同事们给他起的外号是“Iron Man”，取自美国大片《钢铁侠》，却不是指他的坚毅果敢，而是他的铁石心肠。铁辛，人如其名，他的父母当初会想到这样的外号吗?
不过，A米渐渐开始有些理解他了。对不合格的部门和员工仁慈，就是对公司残忍，在他那个位置上，必须对整个公司和投资人负责，否则，从长远来看，是整个公司的破产，所有人的失业;可是，他也和大家一样，是受雇于公司的员工，在他那冷酷的决定之下，何尝不是兔死狐悲的心境?
“铁总，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A米端着餐盘，走到铁辛对面。为了她的报告，她需要多了解他，现在是绝好的机会，周围没什么人，不然同事们该以为她来高攀关系了。
铁辛看到不请自来的她，有些诧异，其他员工见到他向来都如鸟兽散，能躲多远躲多远。他客气地点点头，“请坐。”
“你原来是学什么的?”这回是铁辛主动打破沉默。
“学的是中文，我原来的梦想是当记者，扛着摄像机四处游走。”A米说起过去，脸上闪着光。
铁辛难得地笑了一笑，学生时代的梦想，离现在的他是多么遥远。
“很好的理想，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学财务了?”
A米微笑着，伸出四根手指，边掰着手指边说，“A，因为没找到当记者的工作;B，因为忽然对财务感兴趣;C，因为觉得当记者太不切实际;D，没有为什么。你选哪个?”
铁辛又笑了笑，这个小丫头真有趣，问这么稚气未脱的问题，用这么稚气未脱的手势，内心却显得成熟、优雅、得体。他注意到她现在穿着一身职业装，虽然样式普普通通，却不再是牛仔裤那么懒散了。是因为他才改的吗?
“我选D，那个比较像你。”
A米装出一副懊丧的表情，“很可惜，答案是C。”
比较像我，铁总，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什么会说那个比较像我?
铁辛微微笑，却不答话，很久没人这么逗过他了。除了方名山，没人觉得他好相处，大家都觉得他很难交往，他也懒得解释。只有方名山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对他说，“Tim，别装了，你觉得那个样子很酷吗?”那时，他也是这样微微笑，打从心底接受了他。
“好了，现在换您回答我的问题了，您为什么要来杰易?A，因为觉得杰易很有发展前途;B，因为别人的邀请，盛情难却;C，因为不满意原来的收入;D，因为觉得原来的生活太无聊。”
“D。”
“铁总，这不可能是你的选择!”
铁辛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是真的惊讶，她对自己了解多少呢?怎么敢说D不是自己的选择?
“好了，回去工作吧。”铁辛迅速收拾起笑容，端起餐盘，往清洁区走去。
被扔在原地的A米兀自难受着。他方才明明向自己敞开了内心世界，为什么这么快又退了回去?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一点不差。本来想再和他多说一阵子，也好猜测他的性格如何，写起报告来更得心应手。算了，还是回去继续死脑细胞吧。
“亲爱的姐姐，这回全拜托你啦!”
A米在MSN上跟欧盈求救。欧盈刚刚在CW落稳脚跟， MSN上永远打着“忙碌”状态，A米好不容易才抓到她一回，跟她要一份杰易以前的董事会报告的样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欧盈却毫无动静，何离不知为何有空出来巡逻，A米只好假装趴在报表上辛勤耕耘的样子，方琴在一边嘿嘿冷笑。何离拉过一张椅子，在她们中间坐下来，开始用手机煲电话粥，A米愈加度日如年。
“A米，请过来一下。”
铁辛忽然出现在三人面前，何离诧异，这个A米怎么如此厉害?连CEO都被她制服了吗?方琴则继续嘿嘿冷笑。
A米如释重负，以一种史无前例的热情奔向铁辛，嘴上还不忘说些打消何离的猜测的话，“铁总，是不是水喝完了，我给您添水。”
“不是，我想加把欧盈加到我的MSN，你来帮我一下。”
A米几乎要被他的话砸晕，这个CEO果然在这方面少根筋啊，她拼命要掩饰他和她这个普通的小出纳毫无关系，他却随口就把欧盈说了出来。还有，连添加MSN联系人这种事都要她帮忙，难道老板们在这方面都这么白痴吗?现在也顾不上看何离的表情有多难看了，至少他给自己解了围，就先利用一下吧。
铁辛看着A米手脚利落地帮他处理MSN的问题，长吁了一口气。他真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不肯打电话，非要用MSN，先是方名山，后是欧盈。现在要找欧盈真是难如登天，比找她的老板王博还困难。偏偏王博这小子，自己给他推荐了一个助理，他倒好，开始摆谱了，连见个面，都要通过欧盈约时间。
“铁总，弄好了。”A米把电脑推回给铁辛，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好的，谢谢。”这个小丫头今天真奇怪，那么殷勤地帮自己办事，不知道她唱的是哪出?
“铁总，欧盈现在很难找吧?”A米死皮赖脸缠着铁辛聊天，干脆拉张椅子坐了下来，抬起他桌面的文件，抽出一张餐巾纸，替他擦着桌子。老天啊，该找什么理由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呢?
“嗯……”看到A米时不时探头往门外看去，铁辛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是在躲人，“你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把桌面上的文件整理一下吧。”
“啊?好的。铁总，这样，……不会影响您工作吧?”A米心中狂喜。
“不会。”铁辛说罢转过头，望着电脑。
A米边收拾文件，边时不时端详铁辛，他工作的时候认真的样子，还真是挺吸引人的。铁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不点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你右手边最上面那份文件不要动，放在旁边，我一会儿要用。”铁辛看她心不在焉地整理自己的文件，真担心她会不会把茶杯打翻。
“啊?……哦，好的。”A米正在观察何离的动态，依稀看到她在和方琴说话。铁辛的呼唤让她忽然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手正好放在铁辛说的那份文件上，蓦地一惊!他不是在工作吗?怎么对自己整理文件的进度这么了解?他是有三头六臂，两双眼睛，还是根本没有工作，一直在注意自己?A米的脸忍不住烧红起来。偷眼看看铁辛，他还是认真地盯着他的电脑，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看来美国高等商学院的海龟果然不一样，可以一心多用。
“好了，她已经走了，你可以回去了。”铁辛慢悠悠地抛出这句话，她今天观察自己也够久的了，这么聪明的人，文件也该边整理边偷看过了，对他正在做的事也了解有三四成了吧?
A米惊讶地盯着铁辛，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因为想躲着你们经理，才帮我整理文件的吗?”铁辛望着她微笑，脸上满是猫逮着耗子的得意。
“既然被您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不过文件，……”A米望着刚被整理了一半的文件，和乱糟糟的桌面，有些愧疚。
“没事，等会我自己弄，你去吧。”
“谢谢铁总。”A米高兴地快蹦起来，原来他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等等，我的茶水凉了，帮我倒掉吧。”
A米再次变得沮丧，哎，怎么做都逃脱不了事实上给他当秘书的厄运。
幸好回到桌位后，欧盈的邮件也发了过来，是杰易上一年年底的董事会报告，100多页，有详细的财务分析，足够她参考的了。
何离说的那四方面，A米觉得最简单的是最后那一方面，只要照着欧盈的葫芦画瓢，谁敢说董事会报告做得还不够专业呢?
第一方面，要给铁辛说服董事会的理由，也不困难，只要把打印事业部的亏损情况和全公司的业绩做个比较，画几个饼图，再把杰易和市场上赢利最好的打印机公司的业绩做个比较，画几个柱形图，问题就差不多解决了。打印机事业部的亏损吃掉了公司去年净利润的120%，毛利率只有5%，而行业平均水平大概在15%左右。做出图来，一定相当难看，是个有理智的董事，都会催着铁辛快点裁掉的。
第二方面就比较困难一点，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关掉一个事业部需要做些什么。杰易的打印机事业部成立了4个相互关联的公司，彼此间又有很多业务和资金往来。只能凭着感觉写了。
第三方面，更是难如登天。她来公司也不过才两个多月，怎么可能知道哪些业务经理有问题?更别说找出他们的问题何在了。不过，铁辛也是刚来公司两个多月，换成他会怎么做呢?看得出来，他从来没找任何人谈过话。
A米对她的工作越来越感兴趣了，这更像是一场智力和心理游戏。何离在这方面十分精通，而铁辛更是高手中的高手。A米现在知道坐在他那个位子上需要的是什么了。除了专业水平要高人一等，还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解决实际困难的经验和能力。譬如铁辛，她相信，虽然他来公司后一直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却没有一件事能逃过他的眼睛。连端坐办公室，轻易不和员工接触这一条，没准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如果他要揣测自己的心思，恐怕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吧，只是他不屑为此，也没功夫做这等浪费。
那么，权且让她猜猜他的心思吧。在他那个位子上，只要把关键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了。所以，打印机事业部的业务总监肯定是当之无愧的头号种子选手，其他的业务经理都是他的手下，树倒猢狲散，不会是铁辛关心的焦点。其次，4个公司的总经理恐怕也是要考虑的，他们虽然不直接参与业务，但是整体的管理绩效却要归他们负责。就从这5个人着手吧。
A米边在历史文件中找着相关的漏洞，边安慰自己：这些人是公司先决定要裁掉，才让自己来找茬的，而不是自己找了茬，导致他们被裁掉的。而且，他们自己若没有问题，自己断然找不到他们的茬。
不过，在这些打混的糊涂虫中，A米还是发现了一个优秀员工，那是打印机事业部专门负责打印机耗材销售的业务经理。整个打印机事业部的财务账是亏损的，可是耗材部分的毛利率却略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相信他在和销售渠道谈价格方面付出了不少努力。A米像个秉公执法的审判官，虽然不能在报告中点名表扬，还是让数据去说话吧。
三天后，何离不动声色地看着A米写的报告，心中感叹这个A米真是个天才。只跟她说了那一番话，报告就变得完全不同了。不过，那些最关键的历史问题，她还是没写到，说实话，那也不是她这个生手有可能发现得了的问题。
“好了，就这样，写得不错。只是关于事业部结构和裁撤方案方面差一点，那个我补吧。你明天放假，好好休息吧。”
何离完善了裁撤打印机事业部的方案，又把事业部和老领导韦强之间的若干笔糊涂账逐一列入报告。根据她的猜测，铁辛最关心的，恐怕就是这两方面，其他的内容，如果连A米都能从报表上找到答案，铁辛当然看得更清楚。
王同看过何离的报告，毫无疑义地交给铁辛。看到铁辛满意的表情，王同心中颇为欣慰。像何离这样的手下，确实值得留下来，以前没怎么好好器重，从今以后要大力栽培。
果然如何离所料，铁辛看完报告的目录，就直接转到裁撤方案、公司与股东往来账两部分。
根据何离的报告，他必须从其他地方抽调大约500万人民币的资金来清理这4个公司之间互相赊欠的款项和关联交易，才能把这些公司的关系梳理干净，然后进入清算流程。另外，韦强还欠公司大约1500万人民币，需要去追讨。前一个问题，应该等CFO到任之后再开始，但韦强的问题，……
铁辛想了一下，给萧志诚拨通电话。
“嗨，Tim，找我什么事?”
萧志诚接起电话，压低话音，他正在陪杰克和老冯吃饭，讨论如何给老冯刚毕业的女儿找工作的事。
“Stephen，有关打印机的事，你有空再回给我吧。”铁辛听他压低的声音，就知道不方便说话。
“你给我写封邮件吧，我一会儿回酒店就看。”
“OK。”
铁辛边写邮件，边感叹萧志诚的奢侈作风。他来公司两个月，已经帮萧志诚签过无数张豪华酒店住宿费的单子。公司有他专用的办公室，也为他租了公寓，他却喜欢呆在豪华酒店里。不过，现在还不是和他计较这些的时候。
铁辛写完邮件，走到办公室外透透气，才发现A米不在座位，于是问方琴：
“你们那个小出纳呢?”
方琴酸溜溜地答，“她今天放假。经理说她这几天写报告累了，让她休息两天。”
那份条理清楚，完整而详实的报告，居然是那个小丫头写的吗?铁辛吃了一惊，脑海中浮现那个掰着手指头说笑的倩影，还有躲进自己办公室努力擦桌子的滑稽小丑。在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下，隐藏着一颗睿智的脑袋，钻研的决心，还有无限的潜力。他开始理解她的那个做记者不切实际的答案，也许在她脑海里，早已规划好一幅步步为营的职业蓝图。如果连记者都不在那张蓝图之内，当他的秘书，当然更不用提了。
而此时，A米正在王府井的各大商场里转悠，开心地玩着window shopping(橱窗消费，只看不买的意思)的奇妙旅程。
她的目光被橱窗里的一个布娃娃吸引住了，她们互相瞪视足足有五分钟。
“哈，如果铁辛有个妹妹，一定非她莫属。”
A米自言自语，这个布娃娃大大的眼睛冷冷地撇向一边，对她爱搭不理的。长发披肩，穿着一套雪白的小熊衣服，扎着一根漂亮的蓝色领带，坐在一个装饰着壁橱和森林背景的盒子里。
“这个多少钱?”A米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这个小布已经绝版了，限量发行，全中国只有六个，这个属于非卖品。”
“你说她叫小布?”A米继续好奇地问着。
“小布是顾客给我们的布娃娃起的昵称，她的名字叫小熊。”
不过，售货员显然对于连小布(英文名为Blythe，1972年产于美国的一种布娃娃，以其大眼睛、甜美可人而闻名。一只小布根据规格大小价格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有些绝版价格更高。小布的衣服和装饰品也都价格高昂。世界上有一群疯狂的小布迷，专以收集各个版本的小布为乐)都没听过、穿着普通的A米十分不屑，转身走回店内。
“原来铁辛有一个名叫小熊小布的妹妹，你跟你哥哥一样，对我冷冰冰的，哪天有机会我带他来看看你，多多保重呀!”A米开心地大笑，跟橱窗里的小布说拜拜，玻璃后面的店员们无不表情淡漠，和小布一样。
远在千里之外的铁辛当然不知道自己何时认养了一个妹妹，更不知道他和A米此时居然都在想着对方。 萧志诚的邮件回了过来，“关于韦强的问题，我问过杰克，他没有表态。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提了。”
不要再提了!又是不要再提了!那么多的烂账，不提，这家公司能好得起来吗?铁辛忿忿地捶了捶桌子。
“Stephen，我觉得有必要提，以目前公司资金紧缺的情况，如果不提，我们连清理打印机事业部的钱都凑不出来。韦强归还欠款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萧志诚好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然后，铁辛和萧志诚的战火在董事会上点燃了。这是萧志诚始料未及的，他早知道铁辛不会太听话，但绝没想过他居然有胆量在第一次董事会上和自己开战。导火线是打印机事业部被解雇的员工的抚恤金。
在谈到这个问题之前，甚至说到要裁撤打印机事业部时，所有的董事都还和和气气：温文儒雅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杰克;身材像刘德华，嗓音像曾志伟的娱乐圈老大冯龙德;西装革履，个头瘦小的韩国人;还有永远穿T恤牛仔裤的E-路代表。
“如果不追回欠款，我们将没有钱清理各个公司间的往来账目，而且没钱支付辞退员工的抚恤金。”
萧志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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