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汉|青春往事:爱与忧伤相伴…… – 女娲之汉

女娲之汉|青春往事:爱与忧伤相伴……

  千山万水,茫茫人海,据说每个人都会有缘遇见自己的真爱。

  千山万水人海中,你曾经遇见过谁?谁曾经爱上过你?是否、计划过要相守一生?最后,是心愿得偿?还是,心事成灰?

  时光水逝山沉,

  最爱的人……

  最难忘的事……

  最甜蜜的一刻……

  最痛苦的记忆……

  很多很多的往事,你是否已经遗忘在长长的时空里?是否沉默着不愿再诉说也不愿再想起?是否希望时间如浪潮,终将带走记忆沙滩上所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又抑或,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忘记。静夜灯影中,常常将一个从不在人前提及的人在心头默默地想起?车海人流的街头,会为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而驻足张望?某段音乐,某本书,往往能不经意间触动你隐藏在心底最深的记忆?

  如果你曾经深爱过,也曾经被人深爱过,深深地懂得爱情的咸与蜜、酸与涩,那么你会懂得我所叙述的这个故事。那段纯白岁月里,曾经全心全意的、如火如荼的爱……

  引子

  2008年,是中国的奥运年。

  第29届奥运会即将在中国北京举办。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着中国,关注着8月8日即将举办的北京奥运会。

  奥运将至,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空前巨大的灾难也在不动声色地逼近。2008年5月12日下午北京时间14时28分,中国四川汶川发生8级特大地震。这次地震强度大,波及面广,北京、宁夏、上海、陕西、山西、河南、湖北等十几个省市区均有不同程度的震感。无数的人失去了生命、亲人和房屋财产。

  2008年5月12日,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取代万众瞩目的奥运会,成为全中国以及全世界关注的焦点所在。

  国内发生大地震的时候,在加拿大多伦多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多。苏一正在沉睡中。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山在崩地在裂,一幢幢高楼摇摇而坠,轰然塌成满地瓦砾,灰尘像蘑菇云般高高腾起。处处都是断垣残壁,所有人都血肉横飞……

  从噩梦中惊醒,苏一一身冷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可怕的梦?过了好久好久,她方才平静下来重新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苏一听到程实在外面拍门叫她。睁眼一看,天色才初初明亮。睡眼朦胧地打开门,一夜没睡好的她没好声气:“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程实神色紧张:“苏一,刚刚得到的消息,四川发生了7.8级特大地震。”

  苏一愣了一下,犹疑是幻听:“你说什么?”

  “我说四川发生了特大地震,就是几个小时之前。赶快打电话回家,看你家里人有没有事?”

  特大地震——苏一机伶伶地打个寒战,彻底从半梦半醒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的家就在四川南充,如果父母在地震中有什么意外……她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大惊失色地扑到电话机旁给家里打越洋长途,拿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家里的电话根本没有人接,当时是多伦多时间5月12日早上近七点钟,而国内的时间是同一天的晚上七点左右。距地震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电话响了又响,响了又响,却始终无人应答。打父亲的手机,也一直是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苏一的手越抖越厉害,各种令人恐惧不安的猜测在脑海中反复闪现。程实在一旁拿着手提电脑上网查新闻,他调出一张中国地图仔细研究片刻,然后竭力安慰苏一:“别着急别着急,这次地震的震中是汶川,南充离汶川相距两三百公里。即使波及到了,也应该问题不大。现在网络上的消息是震中汶川还进不去,不知具体灾情如何。而目前毗邻的县市中都江堰市受灾很严重,现在救灾部队都正往那里赶。”

  都江堰,这亦是苏一熟悉的城市。心中一动,一个极力想要忘却的名字,在记忆深河里游鱼般浅浅浮上。三年前,在一个暮春初夏时节的五月,她曾和他前往都江堰一游。在那爬过青城山,拜过二王庙,走过安澜索桥……如今那里怎么样了?是否,满目疮痍?

  “现在都江堰市的具体受灾情况如何还不知道,网上都在报道抢救学生的新闻。都江堰市一所倒塌的学校里,已经挖出几十个遇难的学生遗体来了。真可怜啊!”

  大男人程实都对着电脑叹气不已,而苏一看了几眼新闻后,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整个早晨,苏一都在守着电话不停地重拔。完全变成了一种机械性的动作,是心怀侥幸与希望的坚持。而等到电话终于被人接起,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时,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爸,你们怎么样啊?”

  “苏一,我们没事,我和你妈都很好。”

  “那为什么一直没人接电话?”

  苏爸爸的声音透着心有余悸:“地震了,房子突然摇晃起来。柜子上的东西哗哗地往下落。我和你妈赶紧一起跑下楼去。余震不断,一直不敢回家呀!今晚要露宿在外面的街心广场了,爸是回来拿凉席铺盖的。”

  “你们没事就好,吓死我了。”犹豫了一下,苏一还是问出来,“爸,钟叔叔和小汪阿姨他们也没事吧?”

  “老钟他们两口子倒是没事,就是钟国他……”苏爸爸似乎完全是脱口而出,突然间顿住了,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女儿。

  钟国——苏一还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可是听到父亲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心却陡然一紧:“爸,钟国他怎么了?”

  钟国在北京工作,这次地震再如何强度大波及广,震到北京也已是强驽之末,跟他不会扯上关系吧?

  苏爸爸叹口气:“钟国前两天刚好去了都江堰。地震发生后,老钟打他手机怎么都联系不上。现在也不知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有消息说都江堰受灾很严重,他妈妈担心得直掉眼泪。但愿他运气好不会出什么事。”

  钟国,他去了都江堰?苏一转头一瞥手提电脑上关于都江堰灾情严重的报道,心顿时紧缩成一团。

  “房子又在摇了,苏一,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下楼。”

  “好,爸您快走。路上小心点,别摔了。”

  挂了电话后,苏一一颗悬着的心并未放回原处。父母虽然安然无恙,可是钟国——他居然在都江堰。记忆深处,有一句话翩翩如鸟飞出来:“苏一,都江堰算是我们的爱情圣地呢。以后我们每年都来‘朝圣’一次好不好?”

  当时,她是怀着多么甜蜜的心情答应了他。可是不待来年春暮,他们就已经分手了。然后她去国万里,和程实一起留学加拿大。一别经年,杳杳音尘都绝。都江堰这座城市连同钟国的名字,一起刻意地在记忆里淡忘。却没有想到,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灾难,曾经爱过的人,曾经代表过爱情的城,竟以如此令她锥心痛楚的方式重新闪回心头……

  眼泪不由自主就淌下来,程实默默地递纸巾给她。苏一没有接,她只顾盯着电脑查看关于都江堰的灾情报道。那些房倾屋塌处处废墟的图片,让她的泪水流得更急:钟国,你为什么还会去都江堰?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泪眼朦胧中,往事一幕幕历历如绘……

  第一章 冤家

  苏一和钟国从小就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却没有两小无嫌猜。恰恰相反,他们俩有嫌猜得很,是一对小冤家。

  1、

  苏一最早听到‘冤家’这个词,是在大概五六岁的年纪,听对门邻家的小汪阿姨说的。

  小汪阿姨是钟国的妈妈。每次苏一和钟国在楼下大院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她总是又笑又骂地说上这么一句:“这俩孩子,凑一起就打架,真是一对冤家。”

  有好事的人便在一旁打趣:“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时苏一年纪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听得有个‘冤’字,根据电视剧的启蒙,联想到的意思是冤仇、仇人。小小的心里深以为然,没错,钟国就是她的仇人。

  和她同岁的钟国,却在院里的孩子群中被当成“神人”。因为他的名字往往会很神气地出现在电视电台里,经常有播道“钟国”如何如何的新闻消息。感觉他小小年纪就干了很多大事,像看英雄般地看待他。

  只有苏一知道此“钟国”非彼“钟国”,因为她向父亲求证过:“爸爸,电视上说长城是钟国最伟大的建筑物,那么长的长城钟国他一个人是怎么建的?”

  苏一的爸爸笑了老半天后,才详细对女儿解释了此“钟国”非彼“钟国”。最后他不无感慨:“瞧瞧钟健这家伙给他儿子起的这名字,真是占便宜呀。”

  苏一的妈妈也笑着点头:“可不是嘛,去幼儿园接孩子。人家阿姨一口一个‘钟(中)国的爸爸’‘钟(中)国的妈妈’,人人都回过头来看是何方神圣。”

  苏一的爸爸和钟国的爸爸在同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住的也是同一个家属院。苏一和钟国从小就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却没有两小无嫌猜。恰恰相反,他们俩有嫌猜得很,是一对小冤家。

  家属大院里的孩子多。在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堆里,苏一是“倚天一出,谁与争锋”的女王。在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群中,钟国是“宝刀屠龙,号令群雄”的霸主。俗话说得好,一山难容二虎。这两个孩子王率领各自的人马在院子里玩,“抢码头争地盘”那是常有的事。谁让家属院中可以玩的空地就是四栋楼中间的那么一块,女孩子占在那里跳房子跳橡皮筋什么的,男孩子就没办法玩打战冲锋陷阵的游戏。

  钟国为了拿下这块空地的控制权,带着一群人马斗志昂扬地向小女孩们发起了进攻。苏一毫不胆怯地率麾下女将们应战。

  可惜苏一虽然小小年纪就有穆桂英挂帅出征之将才,但她手下的一群女娃娃却不争气。被男孩子几把泥团砸在身上,痛还在其次,看到弄脏了漂亮的花裙子就一个个都哇哇大哭起来。抹眼淌泪地当了逃兵。最后只剩下苏一一个光杆司令,糊了一头一脸一身的泥巴。没办法,谁让只剩她一个攻击目标了呢。

  那次钟国大获全胜,苏一惨败而归。回到家还被妈妈打:“你还像个女孩子吗?脏得像个泥猴似的回来。”

  苏一因为太顽皮,常常被妈妈打。这一次打得特别疼,因为衣服太脏了很难洗干净。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顿条帚,这顿打自然要算在钟国的头上。

  梁子就此结下了,苏一和钟国从此成了一对小冤家。

  冤家路窄这句话放在他们身上说,那真是再恰当不过。同一个家属院,又是同一栋3号楼,还是同一层两对门。整日里进进出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苏一只要一看到钟国就拿眼睛横他,一个接一个地砸白眼。

  至于打架,那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都是苏一和钟国的单打独斗。她的“女兵们”都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打架这个事情上,女孩子远不是男孩子的对手,没必要拿鸡蛋碰石头。可是苏一偏偏不,她不打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们玩得好好的,你钟国带着人一来我们就得让?

  院子里便经常有这对小冤家上演的战斗场面。别看打起群架来,钟国指挥人马三下两下就能轰走那些小女孩子们。单独和苏一打,他却很难搞得定她。她会抓会咬会掐会踢……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有一次打狠了,钟国被她一口几乎咬掉了胳膊上一块肉,痛得‘统领群雄’的小霸主都流下了英雄泪。气极之下,他硬生生拔下苏一的一绺头发,头皮顿时往外渗血。她尖厉的哭声震动了整个家属院。

  这次的两败俱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被各自的父母约束着不准去楼下院子里玩,以免再惹事生非。

  开始上小学了,苏一的妈妈为了消除女儿一身的野性,除了正式的课程学习外,还把她送去兴趣班学书法。钟国的爸爸则把他送去学象棋。两家家长都极力把孩子往斯文高雅的方面培养,不希望他们将来成为只会碴架的街头小混混。

  苏一从此不自由了,每天从学校回来,就被妈妈关在房里练书法。她抗争过,却抗不过妈妈的条帚。眼泪汪汪地临着字帖,耳朵却高高竖着听楼下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的声音。她家在二楼,听得一清二楚。王国美和周萌萌在踢毽子;谭燕和李洁、刘小慧在跳橡皮筋;还有……一群小女孩们玩得兴高采烈,她好想也出去一起玩。

  突然间欢笑声变成了尖叫声,尖叫声中王国美的哭声拔得格外高格外响。苏一毛笔一扔,跑到阳台上去一看,原来是钟国拿着一把弹弓下了楼,朝着正在院子里玩的女孩子们打上几发自制的纸子弹。王国美额头上着了他一记,当下吃痛不过,哭得惊天动地。

  院子两旁四栋楼的阳台上,纷纷有家长走出来看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在哭。王国美的妈妈一瞧,马上问:“怎么回事?国美你怎么哭了?”

  王国美只顾哭,周萌萌在楼下扬着嗓子答:“阿姨,钟国打你们家美国了。”

  她一时口误,把国美的名字都说颠倒了。阳台上的人们都哄的一声笑开了,家属院留下了一个‘中国打美国’的笑话。一把弹弓缔造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钟国,成了全院众所周知的‘甲级战犯’。

  王国美的妈妈带着额头红肿了一块的女儿,气呼呼地去钟家告状。钟国被他爸爸往死里痛揍了一顿,因为差一点就打中王国美的眼睛。这实在是太危险的游戏,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人家的终身残废。

  听到隔壁阳台上,钟国被他爸爸打得鬼哭狼嚎的声音,苏一心里那个痛快呀!打得好,还要打。

  钟国这小子皮厚实,挨了一顿暴打,没两天就搁脑后去了。照样出来惹事生非。弹弓被爸爸没收了,就拿上一把水枪冲到楼下去。威风凛凛地持枪在手,对着正在玩的女孩子们横扫一气。扫得她们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地盘就能腾出来让给男孩子们玩了。

  钟国成了家属院一群小女孩眼中的‘头号恐怖分子’。后来只要他一下楼,甭管手里有没有拿‘杀伤性武器’,她们都闻风而逃。苏一气不过昔日部下的不战而降,也缠着爸爸买了一把水枪给她。汲满她学书法的墨汁,躲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对着楼下的钟国放冷枪。滋他一身黑墨汁,然后跑回房里去偷着乐。

  才刚乐上,就听到啪的一声,有石头砸进阳台来,伴着钟国气冲冲的声音:“苏一,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干的。”

  苏一人小鬼大,自然不会出去挨他的乱石飞掷。可惜她是活的,她家的阳台却是死的。跑不了也躲不了,最终有块石头扔进阳台后,还砸上了阳台内侧与室内相连的窗户,窗玻璃应声而碎。惊动了苏妈妈进来查看究竟,发现苏一不但没有在房中认真练书法,还把一瓶墨汁全部灌进了水枪里,又跟楼下的钟国打上了。气得她拎了条帚来打女儿的屁股:“你喜欢打架是吧?我陪你打。”

  没见过这么喜欢打架生事的女孩子,现在不赶紧纠正过来,将来长大了还了得?苏妈妈本着强烈的责任心修理女儿。

  钟国也被他爸爸抓回家里去暴打了一顿,因为他砸坏了苏家的玻璃。若不是房里的苏一离得远,玻璃碎片差一点吻上她的脸。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连钟健都觉得他这个儿子是个‘恐怖分子’,老是搞出‘恐怖事件’来。三岁看七十,这小子这股子蛮劲,不狠狠打下去,将来只怕要到监狱里去看他。钟爸爸也本着强烈的责任心管教儿子。

  苏妈妈和钟爸爸分别打完孩子后,还觉得教育得不够深记刻。一人给他们一块搓衣板,让他们自己上阳台上跪着去,好好反省反省。七岁的苏一和七岁的钟国,各自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地跪在自家阳台上。眼睛一斜,就能透过疏疏的阳台栏杆看到对方的熊样。彼此恨恨地扔个白眼,脖子一拧扭开了头。

  整个小学期间,他们没少一起沦落在阳台上跪搓衣板。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苏一印象最深的就是和钟国大大小小的“战争”,还有阳台上的搓衣板。

  直到两个孩子都上初中以后,这种情况才渐渐改善。钟国依然调皮捣蛋,性子野得像匹小马驹。而苏一开始慢慢转性了,用苏妈妈的话来说,开始有女孩子的样子了。

  2、

  苏一之所以渐渐有了女孩子的样子,是因为她开始大量阅读言情小说。琼瑶、席娟、于晴……台湾言情作者各种版本的爱情小说大量流入校园,几乎每个女中学生人手一本,上课都偷着看。

  一个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看得苏一如痴如醉。十二三岁的少女,不仅身体开始发育如初春时节的杨柳,日胜一日的窈窕婀娜。朦胧的情愫也开始抽枝发芽,脑子里做起了玫瑰色的梦。她被爱情小说打动的心变得细腻起来。经年的短发不再剪,开始努力留长发,还要求妈妈给她买衣服时只买白颜色。有意无意地,向书中那些长发飘飘白衣飘飘的女主角靠拢。

  可惜在她的生活圈中,没有可以向书中男主角靠拢的人物。十二三岁的女孩已经发育得亭亭玉立,情思萌动了;十二三岁的男孩却还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他们多半不爱搭理女生,热衷于三五成群地去操场疯。上课时一个个疯得灰头土脸地回教室。苏一看不上班上任何一个男生。这也难免,现实中毛毛燥燥的小男生,哪能比得上书中那些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式男人呢?

  言情小说不仅启蒙了少女苏一的爱情意识,还启蒙了她的性知识。

  那时候的言情小说比较含蓄,在两性关系上基本都是点到即止。让年少无知的苏一,看得既脸红心跳又懵懵懂懂。没人的时候,她和同桌兼好友邵薇薇,经常一起讨论书中那些令她们好奇不已的文字。

  《上错花轿嫁对郎》这本书中,李玉湖和齐天磊的洞房花烛夜,她喝醉了酒怎么都不肯脱鞋子,说是小宝宝会从脚底偷偷爬到肚子里,然后就会怀孕生孩子。结果第二天清醒后才知道守错了地方,还是失身了。

  苏一不解:“那应该守哪里呀?失身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看了好多言情小说后,半懂不懂的小女生知道‘失身’不是什么好事。好好的女孩子如果没结婚就失了身,会抬不起头来,遭人唾弃。却对究竟何谓失身迷惑不解。

  邵薇薇一知半解:“反正我就知道,女人如果被男人脱光了衣服就是失身了。而且一失身就会流血,还可能会怀孕。”

  “为什么失身就会流血?从哪里流出来的?”苏一又翻了一遍书,书中也提了一句李玉湖和齐天磊洞房后,床单上染了血迹。却没说血是从哪里来的。

  讨论这些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还没有来初潮。十分的迷惑不解。

  “我看过一本书是说下身流血。”

  “下身流血?”苏一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按一般的说法,腰以上是上身,腰以下是下身。从腰到足,到底是哪一处流血哇?

  “好像是腿会流血。”邵薇薇想起她看过的一本小说,女主角和男主角一夜春风后,醒来无比羞涩地发现自己两腿间血迹斑斑。

  正好是初夏,开始穿裙子了。苏一忙低头去看自己修长光洁的腿:“你说,都没有伤口,怎么会流血呢?”

  “反正小说中都说女人如果失身就会感觉下身很痛,应该是有伤口的。”

  苏一吓到了:“为什么会弄出伤口来,男人是不是打女人?”

  “看起来又不像啊,你看这书上齐天磊只是放下帐子亲李玉湖,并没有打她,可就是会流血。好奇怪。”

  两个青涩小女生探讨半天,完全没有结果。

  放学后,苏一和邵薇薇一起骑单车回家。半路上一辆单车追风般从她们身旁擦身而过,是钟国。

  钟国的野性比起小时候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班上出了名的捣蛋分子。老师批评起他来还要斟词酌句,不要骂他把‘中国’都骂进去了。据说班主任黄老师在办公室里开过玩笑:“好在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否则这个钟国我真是一句批评的话都不敢说,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人上纲上线的。”

  虽然同校同班又同住一个家属院,但钟国从苏一身边擦过去,眼睛都不瞟她一眼。正常,这个年龄的男生都不爱搭理女生的。苏一和邵薇薇也不想搭理他。

  可是车子越出没几米远,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单车掉链子了。钟国车头失控一摆,脚还没来得及撑住地,苏一的单车已经迎头赶上,距离太近了,她来不及刹住车就撞上钟国的车。两个人都立足不稳,双双连人带车摔在一起。钟国还摔在苏一身上,她成了他的肉垫子。这种年龄连话都不会说的男生女生,竟这样亲密接触了一次。

  邵薇薇停住车来扶时,钟国已经反应迅速地跳起来了。苏一也胀红了脸飞快地爬起来,膝盖疼得厉害,低头一看,一丝血迹正在蜿蜓流下。当下惊得脸都白了:“薇薇,我……我的腿……流血了。”

  苏一的紧张恐惧此刻难以言表。之前还在一起讨论过,女人如果失身给了男人,下身——也就是腿会流血。现在她的膝盖就在流血呀!难道……她已经失身了吗?老天,她会不会怀孕啊?!

  苏一的声音到最后都带颤音了。邵薇薇也傻眼了。钟国扶起两辆倒地的单车,瞄了苏一正在流血的膝盖一眼。不屑地一撇嘴:“擦破一点皮而已,这也害怕?苏一你小时候跟我对着打的劲头哪去了?”

  话一说完,他就径自推着他的单车走了,‘对不起’都没有一句。在他看来是苏一撞了他,他宽宏大量地不予追究。

  他一走,苏一满是哭腔地问:“薇薇,我这……是不是失身了?钟国刚才摔得压在我身上,我的腿就有了伤,又好痛又流血。”

  邵薇薇此刻已经想明白了,连忙安慰她:“不是不是,你们没有脱光衣服应该不算的。书上写女人失身都是被男人脱光了衣服后的事。”

  苏一从恐惧慌乱中回过神来,细细一想,言情小说确实是那么写的。总算宽了一颗心。只是一想起钟国就恨得牙痒痒,差点被他吓死了。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时,看到钟国的单车停在楼下,苏一一口气把前后轮的气全放了。钟国一定知道是她干的,第三天她就发现自己的单车两个胎也瘪瘪的。第四天他们俩的车都搬回二楼家里去放着,搁楼下实在太不安全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苏一无端端地觉得反胃,不想吃东西,想吐。邵薇薇吓一跳:“你这症状怎么像书里写的怀孕了。”

  她这一说,苏一整个人都弹起来,脸色雪白:“你说什么,我怀孕了?我都没失身怎么就怀孕了?”

  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上次的单车事件,难道还是……苏一顿时骇得眼泪汪汪:“要是真的怀孕了,我妈会打死我的。”

  苏妈妈管苏一管得严。下课必须准时回家,天一黑就再不许出门。晚上看电视时,只要一有男女接吻的镜头马上打发女儿去睡觉。然后骂现在的电视剧教坏小孩子。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说,单位附近有家音像店老板的女儿,才十六岁居然就怀了孕。那女孩还不知道自己怀了孕,她又长得胖,家人也没发现出她的异样。那天下午她在店里坐着看书。看着看着说肚子痛,站起来想回家。

  “结果你猜怎么着?人才一站起来,一个不成形的小娃娃就掉下来了,血流了一地。大庭广众之下,你说多丢人现眼。要是我的女儿,我干脆打死算了。”

  苏一的爸爸也摇头:“这女孩小小年纪,怎么就弄成这样啊!”

  “听人说是她家的音像店开坏了,小姑娘就是看多了录像片,该懂的不该懂的全懂了。苏一,你以后只准看少儿频道。还有,不准看杂书,听到没有?”

  “哦。”苏一乖乖点头。

  第二天在学校把这件事说给邵薇薇听,听得她瞪大眼睛:“人一站起来,小娃娃就掉下来了,从哪里掉下来的?”

  “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妈就是这么说的,我又不好问她。”

  这真是一件让她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小娃娃到底是从哪里掉出来的?而且还血流了一地。

  这个谜团,苏一后来无意中得以解开。那是上个星期天,她闲来无事整理家里的书柜,结果翻出一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妈妈说那是她爷爷的遗物,爸爸留下来做念想的。那本书长宽不过巴掌大小,却足有两块砖头那么厚。她也是完全随意地翻了一翻,也是凑巧,一翻就翻到接生那一页。一行标题俨然入眼:小孩是怎么生出来的?

  苏一一看这个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呀!马上捧着认真读。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读这种医学手册,因为完全不了解人体构造,尤其是生殖系统的构造,满纸的专业名词她根本看不懂。

  “小孩是由子宫收缩的力量从母体内挤出来的……由于子宫收缩把羊水和胎儿向子宫口方向挤,子宫口(产门)逐渐扩大……产门开全后,胎儿就可以通过产门进入阴道,然后排出体外……”

  苏一看得一头雾水,子宫是什么东西?小孩怎么还要等那个什么门开了才能通过那个什么道走出来?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再往后翻,是介绍如何接生的过程。除了详细的步骤说明,还有图例。苏一一开始没看懂那个正面图,不知道画的哪个部位。拿在手里看了老半天很疑惑,因为她可以肯定画的部位不是肚子。却有个小孩的头正从里面钻出来,两只手在拉他。图例旁的说明是:协助后肩及整个胎体娩出。

  奇怪,小孩不是都在妈妈的肚子里吗?这张图却是画的从哪娩出来呀?苏一满腹疑惑地再信手翻了一页,这回是一张半侧面的图。小孩已经娩出来了,脐带却还相连在母亲的身体里。

  啊?!这下苏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小孩是从哪个部位生下来的。一时惊得她把手中厚厚的《赤脚医手册》都扔掉了。

  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苏一非常非常地震动吃惊和害怕。跑到厕所里去自己把自己研究了老半天,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挤出一个孩子来?难怪小说里面,女人生孩子时总是痛得哭天喊地,又难怪会流那么多的血。

  这个揭晓的谜底把十二岁的苏一吓得够呛。她非常好心地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邵薇薇,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她已经受了惊吓,就不要让邵薇薇再被吓到了。

  看过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后,小小年纪的苏一对所谓的怀孕生子有着极大的恐惧。此时此刻,不光因为妈妈说过她如果怀孕就要活活打死的话,更因为她对那个怀孕后生产的过程十分胆战心惊。

  苏一越想越怕,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薇薇,我不要怀孕,怀孕好可怕?”

  邵薇薇竭力安抚她:“别怕,应该不是怀孕。你和钟国那天那样撞一下不算失身的。”

  苏一还是提心吊胆,一连几天都觉得肚子里不舒服。总有一种胀胀的隐隐作痛的感觉,也吃不下东西。

  这天下午上自习课时,苏一突然觉得小肚子坠坠的痛,有种想上厕所的感觉。刚刚站起来,身体里就有股热流从腿间直涌出来。她本能地低头一看,一股殷红鲜血正迅速地从裙摆下淌出来。顿时联想到妈妈的话:人一站起来,小娃娃就掉下来了,血流了一地。还联想到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上的图例,胎儿出生就是要从这个地方出来。

  啊——十二岁的少女苏一,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3、

  苏一的尖叫声惊动全班。同学们纷纷转头迷惑不解地向她望来。钟国就坐在她旁边那组,比她后两桌。斜眼一瞥,就看到她裙摆下有血流出来。马上也惊讶地大叫:“呀——苏一在流血,她在流血。”

  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大半惊骇莫名、小半一知半解地看着苏一。她白着一张脸,突然一转身就扑向钟国。钟国都没弄明白什么事,脸上就挨了她一巴掌。

  “喂——苏一你打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流血的。”钟国抓住她的两只手,莫名其妙到极点。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苏一一边放声大哭,一边不依不饶地和他扭打成一团。她的血都沾上了他的蓝色运动裤。

  “什么就是我?大家都看到我连碰都没碰你一下,你自己流血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苏一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班长飞一般跑去办公室叫来了班主任黄老师。这个胖胖的中年男教师一开始没听明白,以为是钟国和苏一打架打得她流血了。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看,却是这么回事。马上回办公室换了教英语的女教师文老师来处理。

  文老师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一带到女厕所,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苏一,别害怕。流血没什么的,你这是长大了。”

  收拾残局后,文老师再给她轻声细语地讲了大半个小时。这是苏一第一堂青春期生理知识课,由一位英语老师为她上的。她于是知道了她流血不是因为怀孕,而是少女生理发育的初潮。文老师说这标志着她已经长大成人了。虽然她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只要不是怀孕生子,就如释重负地放心了。

  “你来这个在流血,怎么还会和钟国打起来了呢?”

  苏一当然不能跟老师说她以为钟国让她怀了孕要生孩子,只有低着头瞎编理由:“他……他笑我。”

  钟国一向捣蛋生事,文老师想来应该是他取笑了初次来经慌乱不安的小女生,所以才惹得人家和他打起来。也没有再多问多想了。

  苏一回到家后跟妈妈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苏妈妈一拍额头:“就长成大人了,我还没来得及教你呢。还好你们老师负责任,文老师都跟你说了我就不说了。下次这种情况你自己知道怎么处理了吧?卫生巾在我房间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要用就自己去拿啊。”

  就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苏妈妈就把苏一少女成人的一课带过去了。

  这次的事让苏一觉得自己很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上学,总觉得同学们都在笑话她。尤其不好意思见钟国,她误会是他让她失身怀孕,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文老师说了,她这是少女初潮。她本来想问文老师怎么样才是失身怀孕,这样才会知道如何避免失身怀孕,不要像《上错花轿嫁对郎》中的齐玉湖一样守错地方。却终究没敢问出口,怕老师会把她想成坏女生,整天脑子里就琢磨这些东西。其实她在班上的学习成绩很不错,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她不愿意破坏这个好形象。

  打这以后,钟国更不愿意搭理苏一了。莫名其妙被她打了,他觉得她真有点神经病。自己流血怎么怪到他身上来了?他又没打她。很久以后,钟国才明白了苏一那天流血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怪他?

  到初二时,《生理卫生》课本上开始有了青春期生理知识。估计每个男生女生都拿了课本躲起来琢磨研究过。苏一是和邵薇薇一起看的,那满纸的生理专业术语名词和句子,看得她们脸红红的。什么“雄激素促进男孩的睾丸、阴茎、前列腺、阴毛、腋毛、体毛、胡须、喉结、变声等性器官和第二性征发育。雌激素则促进女性性器官——子宫、阴道、小阴唇、乳房的发育”等等等等。她们看得似懂非懂,却知道了不但女孩有青春期发育的阶段标志——月经,男孩也有这样的发育标志——遗精。

  这个时候邵薇薇也已经来月经了,她和苏一一样烦恼每个月的那几天,不但肚子痛,而且老会弄脏裤子或裙子。这是最尴尬的事。

  看完生理卫生课本上的青春期生理知识后,邵薇薇觉得:“还是做男孩子好,看起来遗精没有月经这么麻烦。”

  可到底遗精是怎么回事,两个小女生其实也并不太明白。

  时令刚刚入秋,秋老虎天气还在发威中,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苏一在房间里午睡。停电了电风扇派不上用场,热得她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了凉席跑到阳台上去睡。夏天的时候,她经常晚上都睡在阳台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习惯。一进阳台,她就看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穿着一套的运动背心短裤,就那样手脚大张地直接躺在干干净净的白瓷砖地板上睡着了。

  苏一正要铺自己的凉席时,突然听到隔壁阳台上极低又极长的一声叹息。本能地循声一看,透过疏疏围栏,她看到对面睡着的钟国像在做什么梦,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原本平摊在头部两旁的双手,突然一起无意识地朝着小腹处聚拢,捂住了他短裤中隆起的部分……

  苏一先是一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红头胀地抱着凉席转身跑出阳台。钟国在睡梦中不自觉流露的行为,让她马上就联想起《生理卫生》课本上读过的内容,那就是青春期男孩的梦中遗精吗?

  进屋的那一刻,她听到隔壁阳台上钟国的一声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

  被儿子一声大叫惊扰了午睡的钟爸爸跑过来问。

  钟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睡着的时候在做梦,梦见自己骑着单车在上学的路上走,苏一过来撞他一下,然后他们摔在一起。和上次一样,他摔在她身上。这一回他觉得她的身体好软、好香……突然间就觉得小腹处涨涨的、热热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摸到那个敏感的地方,马上有一股热流从体内猛蹿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闪电般传遍全身。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着醒过来。

  裤裆里湿漉漉地很难受,十三岁的少年钟国很尴尬地告诉父亲:“我……好像……尿裤子了。”

  钟爸爸是个很细心的父亲,把儿子带到卫生间去,让他脱下裤子一看,内裤上一大摊黏乎乎的乳白色液体。

  做父亲的拍拍做儿子的肩膀:“儿子,不是尿裤子了,是你长大了。”

  钟国换过干净的内裤后,一个人跑回房里找出那本生理卫生来看。上一次看时走马观花,这一次才认真地对照着来读。大概知道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如父亲所说,他长大了。

  长大也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少女苏一和邵薇薇为了每月一次的“麻烦”头痛不已时,少年钟国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很伤脑筋。个头蹿得很快,衣服总是穿穿就短了。喉结开始突出,嗓音开始变声,粗糙低沉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最尴尬的是长体毛,最初他偷偷地用剪子剪掉下身长出的体毛,剪了又长剪了又长,最终他只有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长大了的少年钟国,从此再也不在阳台上睡觉了。

  年龄渐长,知识也随着渐长,不管是好知识还是坏知识还是不好不坏的知识。

  升上初三后,有一天邵薇薇神神秘秘地告诉苏一:“我知道怎么样才算失身了。”

  “怎么样啊?”

  “男人和女人都脱光了衣服,然后身体和身体紧紧抱在一起,女人就会流血,就是失身了。”

  “为什么女人会流血?”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每个月都会流血,所以失身那天也会流。”

  “也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是呀,那里有层处女膜,弄破了它就会流血。”

  “怎么弄破它?”

  苏一不耻下问,一问接一问终于问住了邵薇薇,有些吃不准:“这个……我表姐没具体说,她就告诉我男人和女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处女膜就会破,就会流血。”

  两个十三岁的少女对两性关系依然是一知半解。

  这天下午上课时,苏一无意中一回头,发现钟国和他前排的男生马海明,正鬼鬼祟祟地从课桌底下传一本书。男生之间传阅的书和女生之间传阅的书大不一样,基本上女生只看言情,男生只看武侠。但苏一却是少有的武侠言情都看,她只要是小说就都想借来读一读。可是她当然不会找冤家对头的钟国借书看。

  接下来是体育课,苏一正值生理假期,可以请假不上课。她原本想直接回家的,但是转念一想,又一个人在教室里留下来。从窗里望见全班同学都在操场上集合了后,她飞快地跑到钟国的课桌里翻出那本书。果然是一本武侠小说,她准备用一节课的时间就看完了它。有书可看却又时间不够时,她每每可以一目十行地囫囵吞枣。

  这本书给苏一的震撼太大太大了,它让苏一终于弄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本武侠小说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写的,破旧不堪得都没有封面封底了。足见传阅众手之多。它披着武侠的外衣,其实是一部黄色小说,露骨地描写了好几个性爱场面。苏一头一回看这样直接描写性爱的文字,看得震骇不已。原来言情小说中所谓的“两具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是真得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打死她都想不出来。

  把整本书匆匆翻完,苏一赶紧塞回钟国的课桌。手软脚红,脸红心跳地回了家。从此再不是幼稚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

  4、

  了解了真正的男女关系是怎么一回事后,苏一倒不再和邵薇薇经常讨论这些问题了。那个孜孜以求的谜底一朝揭晓,让她既惊愕莫名又难为情之极。再不想跟人谈起这类话题,那些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出来她会觉得自己是女流氓。事实上,那天偷偷摸摸看了那本书后,她都有一种自己在学坏要变成流氓的感觉。

  邵薇薇却不知在哪也弄明白了这种事,神神秘秘地来说给苏一听。“苏一,我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怎么回事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听得苏一满头汗:“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没过多久,邵薇薇和男同学马海明好了。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个值日一个就等着。好了一段时间后,邵薇薇一脸羞涩地对苏一说:“他亲我了。”

  苏一一怔:“他亲你了?!”

  “是呀,那一下……我全身都麻了。”

  没过几天,邵薇薇又对苏一说:“他摸我了。”

  苏一吓一跳:“摸哪了?”

  “摸了我的胸脯,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苏一直觉不妥:“邵薇薇,你千万不要失身了。”

  劝阻无效,两个初中生还是弄出事情来了。邵薇薇开始夜不归宿住到马海明家里,邵家的父母带了一帮亲戚朋友打上马家去,两家轰轰烈烈闹了一场。丑闻搞得天下皆知,学校把他俩一起劝退了。邵薇薇和马海明就这样退学了,反正他们也无心向学了。

  这事被苏妈妈知道后,管得苏一更严了:“现在的学生啊,不管严一点不行,一个不小心就出事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苏一。同样知道了这些性知识,苏一只觉得震撼和难为情,邵薇薇却觉得新奇和有意思,并且按捺不住地进行尝试。最初的两种不同态度就无形中决定了她们的不同命运。

  马海明和钟国也一样啊!同样看了黄色小说。钟国没闹出什么事情来,马海明却带着同班女生在家过夜了。

  苏一现在不再什么书都想看了,怕看多了乱七八糟的闲书自己会变坏。上课时一心一意好好听课,课余时间就老老实实学书法。学着学着,倒渐渐对唐诗宋词感兴趣。那些美丽的诗词所营造的美丽意境让她喜欢极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两大本砖头厚的书从书店抱回来,没事就喜欢拿着翻一翻。

  苏妈妈很高兴:“女孩子看这些书好,性格会变得文静。”

  苏一确实变得文静多了,她迷上了古典诗词中那样温婉动人的女性形象,决定要把自己朝这方面塑造。到十五岁上高中时,她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塑造得非常有古典气息。乌黑的长发披满双肩,只穿白色飘逸的衣服。写得一笔好书法,见了人就笑微微地打招呼,声音特别温柔。小汪阿姨见她一回叹一回:“真是女大十八变。苏一现在可和小时候的疯丫头判若两人,瞧瞧这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

  人人都如是感慨,只有钟国不这样认为。

  钟国刚上初中时,是特别淘特别皮的男生,可淘归淘皮归皮,他的成绩始终不错。到初三时,又和苏一一起考上本校的高中部,还是与她同一个班。真是的,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为什么她总会和他分在同一个班?她的糗事他都知道,他的……她也知道,不过他不知道她知道。

  高中的男生女生来往比较频繁,钟国不再像在初中时那样不理苏一。每次看到苏一白裙黑发的恬静模样,他就端出一付法海识破千年蛇妖白素贞的样子:“苏一,你可真能装啊!装得还真像一淑女。可惜,无论你怎么伪装得像模像样,我也知道你骨子里压根就不是淑女。”

  苏一花了好几年时间把自己修炼成了“窈窕淑女”,成绩有目共睹。偏偏钟国一口咬定她不是。若是时光倒回小时候,她一定又会和他打成一团。现在,苏一懒得理他。精致的下巴仰得高高的,高傲如白天鹅般从钟国面前走过,瞟都不瞟他一眼。

  高中时的钟国是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高且直,挺拔如青松。身材不错,长相也不错。他体育成绩很出色,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时,很有一些女生专程来捧他的场,为他加油喝彩。然后他却怎么都不入苏一的眼,她始终不愿意正眼瞅他。

  可她越是不想理他,他就偏偏越是喜欢来招惹她。她还没处躲,同一栋楼,同一楼层,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他有时候故意在楼梯间拦住她的去路,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就是让她过不去;有时候故意把脏兮兮的篮球往她的白裙上砸,然后一脸特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

  要是看到她穿了漂亮的新衣服来上课,他总是啧啧地摇头:“哇,苏一,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也敢穿出来。本来三分人材就不够,七分打扮再不跟上去一点,这让人怎么看啊?”

  苏一在班上明明是个漂亮女生,却被他拐弯抹角地往“丑”的方向推。她心里那个气呀!

  为了顾及淑女形象,苏一总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也重新再忍。直到有一次再也忍不住,她和钟国在教室里大战一场。这场恶战后来被班上躬逢其盛的同学,形容为“倚天剑对屠龙刀”的强强对抗。

  那次打架的起因是钟国的恶作剧。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拣到一根虬曲如蛇的细树枝,当好玩的东西拿到教室来。看到苏一正一脸标准的笑不露齿淑女模样,和坐在她前面的班长赵新宇说话。他一脸诡笑地大步走过去,把那根蛇一样的树枝朝着他们一扔,嘴里大叫一声:“蛇啊……”

  蛇实在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动物,钟国这一根树枝又实在太过形似,猛地一下扔过去又实在是杀了个出其不意。赵新宇一个男孩子,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地一推桌子转身就跑,可想而知苏一被吓得有多惨,她一下子就蹦到桌子上去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恶作剧得逞的钟国在一旁哈哈大笑。

  在他的笑声中,苏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地板上的“蛇”其实只是一截像蛇的树枝。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她跳下课桌抓起一把扫帚,就朝着钟国咬牙切齿扑过去:“钟——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钟国转身就跑,苏一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扫帚在他身后追。他也不跑出教室外去,就一直在一排排桌椅过道间穿来穿去:“快看快看,淑女变身母老虎了。”

  苏一虽然不打架已经很多年,但是‘武功’却没有荒废掉,真气急败坏地打起来还很有架势。钟国纵然灵活如泥鳅般在桌椅间逃来躲去,背上还是实打实地挨了她几扫帚。

  气极了的苏一下手很重,那几扫帚把钟国给打急了。不跑了停下来和她正面交锋,一胳膊肘就格飞她手里的扫帚。她便十指乱舞地朝着他面门抓过去,他一个躲闪不及,颊上便多了几条血痕。

  教室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班上最斯文最秀气的女生和最调皮最捣蛋的男生,上演全武行与肉搏战。最后还是路过的班主任喝住了他们。问明事情缘由后,勒令钟国写检讨。

  不用说,苏一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算是毁殆一空。真是恨死了让她‘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的钟国。她咬牙切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5、

  报仇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时令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嘉陵江里每天都有人下水游泳。放学后也经常有男生呼朋唤友地一起去游泳。校方三令五申不准学生去,因为嘉陵江年年都有溺水事件发生。

  在江河里游泳风险是比较大的,因为不了解水域,遇上水底有暗潮汹涌,再好的水性也被卷下去。苏一爸爸单位里曾经有个海军转业回来的军官,身体棒极了,泳技一等一。上嘉陵江游泳时仗着艺高人胆大,总是不套救生圈就一个猛子扎下去。回回平安无事,却有一回出了意外,游到江心时可能是遇上暗涡了,整个人马上就沉下去。他当时喊了救命,却没人敢去救。因为去的一群人就数他水性最好,他如果不能自救,哪个还敢去救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江水淹没,后来打捞了一天一夜才把人捞回来,已经泡得发白发涨了。

  校方的禁令是禁不住这帮男生们的,偷偷摸摸照去不误。只是他们倒也识得轻重,嘉陵江基本不去,只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河里扑腾。因为河水不是太深,去的学生们也都水性尚佳,所以那条小河里倒从未发生过溺水身亡的悲剧。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钟国他们几个个子高总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马上活跃开了,背起书包就往外跑。看他们那阵势,苏一就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了。

  同桌宋颖三下两下收拾好书包:“苏一,你还不走吗?”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班里的同学几乎走光后,苏一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再慢吞吞地骑着车出了校园。在校门口时没有上公路,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七绕八绕地骑了几分钟,一条小河在不远处蜿蜒如带。她以双眼1.5的最佳视力,清楚看到钟国他们几个男生已经在河水里欢畅畅地扑通着。河堤上,几辆单车停在一起,脱下来的衣服也都堆在一起。钟国那套红蓝相间的运动短打装在衣服堆下面露出醒目的一角。

  苏一骑着单车出现在河堤上时,钟国第一个看到她,紧接着几个男生都发现了她。本来正浮在河面上仰泳的两个人赶紧一个翻身把身体都埋进水里,只把脑袋露出来。十五六岁的男生还是挺害羞的,只穿一条小裤衩被熟悉的同班女生看见会觉得难为情。他们都很惊讶一个女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男生乐园?这里可不是放学必经之路。

  很快河里的男生都发现大势不妙,苏一在河堤上把他们的衣服堆一把全都抱走了。

  钟国先大叫起来:“喂,苏一你干什么?”

  “死钟国,那天你捉弄我。今天你就在河里呆到天黑再上岸吧。”

  钟国的同桌杨钢叫苦不迭:“苏一,听你的口气是冲着钟国来的。我们可没招你没惹你,你干吗把我们的衣服都抱走哇?你们俩的恩怨跟我们无关,不要殃及无辜嘛。”

  另外几个男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呀是呀,苏一把我们的衣服放下吧?求求你了。”

  “你们几个也不是好东西,那天钟国捉弄我时,你们拍桌子打椅子地笑得那么大声。现在我一视同仁地对待。你们不是喜欢泡水吗?就在水里慢慢泡着吧。”

  “苏一,你站住,你把衣服还给我。”

  苏一把一堆衣服往车后座上一夹,充耳不闻钟国气急败坏地喊声,骑上车飞一般走。她决定急一急这帮混小子们,先去学校附近一家粉馆吃上一碗凉粉,然后再倒回来把衣服还给他们。她相信他们这个样子不到天黑是绝对不好意思从水里出来。因为回家还要经过校门口,这付赤条条只着件小裤衩的模样,若被学校里的人看到那可真是糗大了。

  苏一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足下把车子蹬得飞快。河堤遍植树木,有棵树上突然一根细细长丝坠下来,丝的最下端是一条蠕动着的绿色肉虫。这是当地俗称的“吊死鬼虫”,它们能象蜘蛛般拉着长长的、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高高低低地挂在树上。长约三四厘米,粗如蚕虫,遍体青绿,让人看了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顽皮的男生最喜欢捉这种虫来吓女生,也往往能吓得她们惊声尖叫。

  苏一本来不是胆小的女生,平时见到这种虫也能保持镇定,绝不会大呼小叫。但是今天骑着快车猝不及防地与“吊死鬼”狭路相逢,几乎在看到虫的同时,那条绿虫就已经撞上了她的颊。颊上那种异物蠕动的感觉吓得她全身都软了,不假思索地就抬手把脸颊上的虫子打落下来。她双手一乱,单车马上失去控制,载着她飞出河堤,连人带车一头栽进小河里去了。

  苏一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水就已经四面八方把她包围了。她不会水呀!拼命挣扎着在水面上冒了一下头:“救命……救命……”

  方才呼救两声,水底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又把苏一拖下去了。她最后看到不远的水面处,钟国一马当先,率着那几个善泳的男生正朝着她这边奋力游过来……

  苏一被钟国捞上来时已经淹得半死了,喝了一肚子满满当当的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河堤上哽哽咽咽地哭。钟国蹲在她身旁没好气:“打住吧,这河里的水够多了,用不着你来锦上添花。”

  苏一又惊又怕又懊恼又生气。本来她是来找钟国报仇的,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钟国反倒成了她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动作也够快地游过来救人,把她从水底捞出来。只怕明年今日,就是她的忌日。可是她却非常非常不愿领他的情,于是追源溯本上去发脾气:“都怪你,钟国。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也就不会掉到河里去。”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要来的就别推到我身上,我可没请你来。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什么事情都喜欢赖我。初一那次你流血也……”

  钟国完全是冲口而出,话未说完马上警醒地闭住嘴巴。而苏一已经恼羞成怒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她边说边愤愤地把蹲在身前的钟国用力一推,推得毫无防范的他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整个身体在苏一面前舒展开了。

  钟国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泳裤,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初初长成。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筋腱结实。无遮无挡地落入苏一眼中,她马上脸红了,赶紧站起来不看他。

  钟国暴跳如雷地蹦起来,好心没好报,他不由指着苏一的鼻子吼:“苏一,你再掉进河里我绝不会救……”

  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怔怔地看着苏一。苏一敏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她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裙。那件薄薄的短袖白衬衫,被水一浸不但紧紧贴在身上,而且变得非常透明。纯白棉布文胸的轮廓清晰可见,那对小小的馒头状突起分外明显。刚刚蜷着身子坐在地上不觉得,此刻一站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跟透明装无异了。

  “啊——”苏一马上双手抱肩地蹲下去,“你……看什么看?”

  被她一喝斥,钟国如梦初醒,忙不迭扭头:“谁看你了?你又有什么看头?太平公主。”

  苏一气得满脸通红:“混蛋,你说什么?”

  钟国顾左右而言他:“你没事我就不管你了,我捞我的衣服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逃也似的跳进了河水里。河流那一头,几个男生还在水里扑腾,先把苏一的单车打捞上来了,紧接着又去打捞他们的衣服。因为那么一大堆衣服在单车后架上本来就夹得不够紧,车子堕河后大半脱夹而去,顺着水流漂走。他们要是不快点追上去,等衣服漂过了前面那道堤坝,进了大河就追不上了。那他们几个今晚就只能穿着小裤衩在街头招摇过市了。

  漂流的衣服总算都成功救上了岸,一帮男生们拧了又拧后往身上套。然后一起走过来看看苏一的情况,她尽量屈起双膝坐在河堤上,不让他们看到她已经透明的湿衣服。

  “苏一,没事了就一起走吧。你还坐在这里干吗?”

  杨钢的好意,苏一只有心领:“我……想坐坐再走,你们先走吧。”

  “不是吧,你还要坐。再坐下去天都要黑了。”

  钟国在一旁插嘴:“她想坐就让她坐了,你管人家那么多。”

  “那好,你慢慢坐吧。我们就先走了。”

  几个男生骑着单车结伴走了,苏一独自留在河堤上。借着夕阳的余晖晒身上的衬衫,幸好天气炎热,薄衣裳也干得快。一刻钟以后白衬衫不再是透明装。天已薄暮,她赶紧骑上自行车回家。

  踢踢踏踏地跑上楼时,隔壁的房门开了,小汪阿姨正探头望出来:“是苏一呀,我还以为我们家钟国回来了呢。”

  听这口气,钟国还没有回家。他不是早走了吗?肯定又和他那些哥儿们钻游戏机房去了。想到他那句太平公主,苏一犹恨得牙痒痒,觉得全世界都找不出比钟国更讨厌的人。偏偏这个人还和她朝夕相处,她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处处都可以看得到他。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转学或是搬家,以后都不要再看见他。

  转学不现实,搬家更不可能。苏一家初三时就已经搬过一次了。那时她爸爸单位又一次集资建房,要建一百多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大户型。比起她家之前七十多个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小户要宽敞多了。苏家报了名,钟家也报了。新的家属楼建好后,所有集资户都抽签来定哪一楼层哪一户。苏家和钟家居然又抽到了同一楼的两对门。钟爸爸和苏爸爸面对面哈哈大笑:“看来我们两家这辈子都是注定的老邻居。”

  大人们在笑颜相对时,苏一却在暗中唉声叹气:怎么搬来搬去还是要跟那个浑小子做邻居,真是太不走运了。

  6、

  苏一不知道,钟国并没有如她猜测的那样,和一群哥们儿钻了游戏机房。他和他们一起骑车出了小路后,在校门前说自己还要回学校拿一点东西,让他们先走。等几个男生都骑车离开了,他又倒回到小河旁,如同一个暗中的保镖,远远地守着她独坐河堤的身影。再遥遥地骑车跟在她后面,一路护送她回了家。

  钟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偷偷摸摸地跟着苏一。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该做作业的时候,钟国对着作业簿发呆。雪白的作业纸让他联想到下午在河畔时,苏一那件雪白的衬衫。浸水后的衬衫又薄又透,透出少女柔嫩玲珑的身躯。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小巧的半圆……

  钟国突然觉得热,热得浑身像着了火。他把笔一扔,跑到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一口气喝光了。身体的燥热方好些,他竭力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定住心思把该做的作业做完了。然后他躺到床上去睡觉。

  梦里,他却再一次看到了苏一。她依然是下午在河堤上的模样,一身湿透的白衬衫透明地贴在身上,塑出她亭亭如新荷般美丽的身体曲线。秀窄的肩、小巧的胸、纤细的腰……她看着他,眼皮羞怯一垂,唇角却绽开一个楚楚动人的微笑。他忍不住伸手抱紧她,满怀都是少女独有的柔与香……

  从梦中醒来后,钟国红着脸跳着心,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去卫生间换洗内裤。

  第二天早晨出门上学时,正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钟国头一抬,看到苏一拿着书包走出来。想起昨晚的梦境,他脸上顿时一红。假装没看见她,转身三步五步就奔下了楼。

  苏一看着钟国的背影恨恨地哼了一声,也下楼推出自己的单车去上学。钟国骑着单车就在她前头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她暗中咒他摔上一跤。可他却骑得很平很稳,顺顺利利到了学校。

  在学校的停车棚里,苏一骑进来时,钟国刚好停好车出去了。她很想拔了他单车的气门芯,可是看看车棚里一直进进出出的学生们,只得作罢。

  一进教室,苏一发现同学们几乎都在看着她窃笑不已。起初她莫名其妙,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昨天小河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全班了。果然,她刚坐下宋颖就和她窃窃私语:“苏一你真厉害,一个人跑去河堤想掳走他们全部的衣服。可怎么就功亏一篑,不小心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呢?结果还要钟国把你救上来,听说……他还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人工呼吸——苏一脑中一嗡,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来了,一张脸瞬间赤红,几乎是嘶吼起来:“根本没有的事,是谁胡说八道?”

  她边说边霍然立起,一个转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瞪住最后一排的钟国:“钟国,是你是不是?”

  苏一愤怒的眼神像无形利剑钉在钟国身上,她气得浑身发颤。这个混蛋,他乱嚼什么舌头!居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了。盛怒之下,她完全忘了钟国几乎是和她同时到校的。他根本没时间跟班上的同学说那些纯属乌有的事情。

  全班同学都定定地看着他们俩,有人小声嘀咕:“看样子又要‘华山论剑’了。”

  钟国被苏一瞪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跟人家说……说你给我……你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根本没有的事,你干吗胡说八道?”

  钟国咚的一下就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喊:“谁说是我说的?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要是我说了我就是王八蛋。”

  杨钢站起来,对着苏一赔笑:“误会误会,是我们在开玩笑。说你被钟国救上来时,已经淹得半死了,差一点要用人工呼吸来救。可能是话传话就传成钟国给你做人工呼吸了。我现在更正一下不是这么回……”

  杨钢话还没说完,苏一已经抓起宋颖摊在课桌上的一本书朝着他劈头劈脸砸过去了。他一个闪身及时避开,紧接着形形色色的“暗器”向他飞去。宋颖叫苦不迭:“我的作业本、我的笔、我的文具盒……”

  苏一扔完了宋颖摆在课桌上的所有东西后,最后砸出了她还来不及打开的书包。杨钢还以为她没东西可扔了,刚刚回到座位上坐下,结果被砸了个正着。书包挺沉,砸在身上挺痛。他有些恼了,眼睛一瞪站起来正想说什么。钟国一手按在他肩头把他硬生生按下去。

  杨钢看了看钟国,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了。

  苏一决定对钟国实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的政策。既然转学和搬家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她只有尽量让自己目中无人——权当看不到钟国这个人。无论是在家里的楼道还是在学校的教室,她都不理睬他。

  而钟国似乎也有些转性,不再像以前一样,明知她不愿意理他。却偏偏还动不动就来招惹她、捉弄她。让苏一觉得清静多了。

  可是苏一没有想到,纵然是这样彼此都不相来往,也还是会有事情发生。

  一天下午上课前,为了决定放学后谁请客吃凉粉,钟国和后排五六个要好的男生在教室里玩“盲人捉鱼”。就是蒙着眼睛抓人,被抓住的人就要请客,如果一个抓不住就由扮“盲人”的同学请。

  那段时间班里的男生很喜欢玩这个,教室最后那小小的空地往往成为他们的游戏场。按游戏规则,扮“鱼”的同学只能在这一处范围内随意走动、拍手或说话,引人来抓,然后再灵敏避开,但不能跑出限制的范围。游戏挺有意思的,所以很受活跃好动的男生们欢迎。

  苏一和宋颖一起来上学,上完楼梯推门进教室时,走的是后门,因为在楼梯口一转弯正好是教室后门,自然而然地总是就近进入。

  苏一先进门,一进去,她看见杨钢在自己眼前一闪,然后飞快蹲下去。他一蹲,她就看到他身前蒙着双眼的钟国正一手平伸抓过来。她本能地下意识往后退,想躲开那只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嘶的一声轻响——教室里响起一片齐齐的抽气声,然后是鸦雀无声的安静。

  钟国感觉不对,赶紧一把扯下蒙眼布,这才发现他抓住的人竟是苏一。而且抓哪不好他偏抓住了她微敞的白衬衫衣领,而且还因为他抓的力度大,苏一又后退得急,两种背道而驰的力度造成的结果是——苏一的衬衣钮扣被他扯得从领到襟好几颗都流离失所,露出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

  钟国完全傻掉了,那片肌肤白花花地晃在眼前,血一下就全部冲上头。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对不起……”

  苏一迅速地一把掩住自己的衣襟,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左手紧紧按住胸,右手高高挥起,扑过去朝着钟国没头没脑地乱打一气:“钟国——你混蛋,你流氓……”

  钟国一边任她打一边极力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可是苏一哪里听得进去,她像疯了一样追着他打个不休。上课铃响了也充耳不闻,直到老师进教室后才总算把这乱局平息下去了。

  钟国被班主任严厉批评,教室里大庭广众,一个男生居然扯破女生的衣服,还这了得?尽管这件事情钟国并不是有意的,完全是无心之过。可是影响毕竟很不好,所以被严重警告一次。而且老师还要求男生以后不准在教室里玩“盲人捉鱼”了,以免再次发生“误抓”现象。

  这次事件以后,苏一简直把钟国恨到骨子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生撕破衣襟,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女来说是奇耻大辱。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一定早拿把刀去结果了他。可是法律管着呢,她只能在虚幻的想像中,磨刀霍霍地杀了他无数次。

  从此以后,无论是在家属大院还是在学校,只要一看到钟国,苏一就恶狠狠地瞪着他。而他总是深深地低下头,一付做贼心虚不敢看她的样子。

  7、

  高二学校实行文理分班,苏一去了文科班,钟国去了理科班,高三那年他还住了校。她很少再有机会遇上他了,两人再没有任何来往和交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高三毕业前夕。紧张繁重的学习之余,同学们开始传开了毕业纪念册。三年同窗,大家都愿意给这段光阴留下一份笔墨纪念。每一本纪念册都会在班里传上一遍,每位同学都要留言。不光有本班的同学纪念册要写,还有外班的。因为高二文理分科过,有些从前的高一同学,因为友谊一直还在保持,也还会把他们的纪念册送过来请老同学写上几句话。

  也有昔日的高一同学拿来几本纪念册请苏一留言,她也很认真地一一写上祝福话语。最后一本打开一看,竟是钟国的名字,她立刻合上扔回去:“这个人的我不写。”

  抱着几本纪念册来找她留言的是杨钢,他摸着后脑勺苦笑:“不是吧。苏一,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你还记恨着钟国呢?他那次真不是有意的。”

  没错,那次钟国是蒙着眼睛出的错,确实不是故意的。如果换成是别人,苏一说不定早就原谅他了。可是钟国——原本就有嫌隙,她如何释然?

  “哼,你别再跟我提他。”

  杨钢叹气而去:“苏一,你可真是有‘抱负’(报复)的青年啊!”

  苏一不肯在钟国的毕业纪念册留言,可是她的毕业纪念册在班里班外流传一圈回来后,却有钟国的留言在上面:祝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心想事成!

  另有一行小字:苏一,你不要撕哦。据说祝福的话语如果被撕了,那祝福的内容就会实现不了。

  钟国这家伙,还真是鬼呀!料到苏一可能会想撕了他的留言,先用话堵住她。照他这么说,苏一要是撕了他这页留言,高考就会考不上大学。

  高考是多么关键的事情啊!苏一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等到考试后再来撕了这一页。

  2001年的高考成绩放榜了,苏一的分数达到了二本录取线,将去省城成都就读某大学中文系。钟国则考上了北京一所二本高校,他将念的是建筑专业。

  成绩一出来,苏一就把毕业纪念册上钟国写的那一页撕了。团成一团本来想扔进垃圾筒,想一想,却进了阳台,扔到隔壁阳台里去了。让钟国知道他只能唬住她一时,唬不住她一世。

  第二天,苏一在楼下不远处的粉馆吃早餐。一碗米粉加一块钱牛肉,淋上葱花浇上红油,再配一个油干啃着,是她从小吃到大仍百吃不厌的食物。

  很不巧,钟国也在这家店里吃早餐。也是牛肉米粉配油干,只是油干他要了两个。男孩子的食量就是更大些。苏一眼皮一垂只当没看到他,他却端起碗走到她这桌坐下,打破了他们之间两年的僵局。

  “苏一,你到底还是把我那页留言撕了!”显然他发现了她故意扔在他家阳台上的那张纸。

  苏一眼皮都不抬:“那当然。”

  “你真是小心眼,那么久的事情还在记仇。何况我又不是故意的。苏大小姐,你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够淑女哦。”

  “不够淑女又怎样,你反正也不算绅士。”

  “我说,现在我们都快是大学生了,高中时代那些不愉快的事能不能一笑泯恩仇?”

  “不能。”

  “要怎么样才能?你开出条件来?海峡两岸国共双方都可以坐下来谈判,难道你我这点小矛盾还不能和解吗?”

  这家伙还真会上纲上线,苏一没好气:“那好,等两岸统一时我就跟你和解。”

  钟国哭笑不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突然一拍头:“对了,这个夏天北京申奥的结果会出来。不如这样,如果申奥成功,那我们之间的过节,就在举国欢庆的喜庆氛围下烟消云散。行不行?”

  2001年,最受国人关注的新闻事件就是北京申奥。2008年第29届奥运会主办权最终花落谁家,是街头巷尾民众热门的话题。尤其是钟国这样喜欢体育热爱体育的男生,谈起这个就眉飞色舞。苏一却毫不关心这个,因为她不爱好体育,所以连带对这桩盛事也没兴趣。北京有没有机会拿下主办权她不曾研究过,感觉应该可能性不大吧。于是无可无不可一点头:“行,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一言为定啊!我们等申奥结果。”

  2001年7月13日晚上22时10分,全中国数以亿计的电视观众守在电视机前,听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莫斯科世界贸易中心公布申奥结果。他宣布:2008年第29届奥运会的主办城市是——北京。

  当晚,苏一和父母一起在自己家里守着电视看奥委会公布主办城市。他们一时疏忽,把频道定在地方台而不是中央频道,所以看到的是转播中的转播。地方台比中央台要慢上一两秒,当他们一家还在聚精会神地听尚未公布完的结果时,隔壁钟国家里已经传来了他一声响亮热烈的欢呼声。紧接着整个家属院都沸腾了,家家户户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北京胜利了!”

  “中国赢了!”

  一片热闹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鞭炮声声声震耳。苏一一家人根本听不清电视里在说什么。但无须再听,也已经知道结果如何了。苏爸爸都兴奋得跳起来:“果然被北京拿下了主办权,真是太好了。”

  北京申奥成功了,按照苏一和钟国的约定,他们之间的过节也该烟消云散。钟国要求苏一把她的毕业纪念册重新给他留言,而他的毕业纪念册也又一次交到苏一手里。她想了半天不知该写什么才好,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两句套话:“祝鹏程万里、不可限量。”

  钟国在她的纪念册上写道:“北京申奥成功了,我们也终于和解了。我大学毕业后会争取留在北京,2008年你来北京看奥运会吧,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招待你。”

  苏一看了不以为然,北京一国之都天子脚下,是那么好留的吗?他倒先以‘地主’自居了。还要招待她看奥运会呢,可惜她对那个不感兴趣。  2001年的夏天,苏一对于7年后将在北京举行的第29奥运会无动于衷。感觉上那是非常遥远也与已无关的事情。那时她自然不会知道,这项被誉为全球盛事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会成为她青春年华的爱情见证,贯穿了她和钟国这段感情的初始与最终。

  第二章 缘份的概率

  1、

  告别高中时代,苏一迈进了大学的象牙塔。

  2001年是21世纪的第二年,神州大地正如火如荼地进入E时代。网络宽带迅速普及,MP3取代了CD机,韩剧风靡一时,《爱上女主播》和《蓝色生死恋》让韩流汹涌来袭。

  韩剧中的女主角个个光彩照人。衣着时尚得体,妆容精致干净,说话时温柔似水,笑起来妩媚动人。她们从不大声说话与争吵,再怎么生气时也不会忘记对人应有的礼貌。简直是淑女的最佳诠释版本。

  借着韩流的可爱优雅淑女风,苏一以最淑女的形象出现在大学校园里。高中时因为钟国的搞乱,让她的淑女形象宣告破灭,大学时代她要重塑温婉可人的淑女形象。

  长发中分,丝一般滑墨一般黑,柔顺地垂过腰际。瓜子脸,大眼睛,白白净净的皮肤,薄薄小小的红唇,苏一的模样是非常招人喜欢的。她偏爱穿白色衣服。常常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在青草茵陈的校园里翩翩行走。有爱慕她的男生感叹:真像一朵白云飘过。

  青涩的校园生活中,我们大概都遇见过这样的人吧?她(他)就像天空中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自己的波心。却让一颗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除却巫山不是云。

  中文系的女学生中,淑女气质的很多。格外佼佼者有两个,公认的有古典美,被戏称为‘绝代双骄’。苏一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与她同班也同寝室的唐诗韵。

  唐诗韵,这名字一听就透着古典气息。她是成都本地人,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同一家研究所工作。她从小被严格培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别以为这句在古典小说中惯用来评价大家闺秀的句式,在现代社会就派不上用场了。唐诗韵能弹古筝,会下围棋,书法楷草隶篆四体皆能,国画山水花鸟样样皆精。这样的古典才女,在电脑化的21世纪里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和氏壁。

  和琴棋书画俱精的唐诗韵一比,苏一觉得自己这个古典淑女像是假冒伪劣的。琴棋书画她只占了个“书”字,还是小时候被妈妈硬逼着学出来的。自古书画不分家,所以她学习书法后也能用淡墨画上几笔。她的水墨山水画可以蒙蒙外行,但打死都不敢拿去和唐诗韵的作品并肩。琴这个东西她没碰过,至于棋,她只碰过一次,还是拜学棋的钟国所赐。

  钟国学棋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他的性格哪里学得了棋呀!完全是他爸不因材施教地瞎整。听说他在象棋课上每每愁眉苦脸,有一回干脆和对手由棋盘上调兵遣将地厮杀,演变成棋盘外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这是他强项啊!那个在棋盘上一向杀得他落花流水的对手,在棋盘外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钟爸爸第N次向人赔礼道歉后,也第N次把儿子撵到阳台上去跪搓衣板。

  苏一记得那次钟国在阳台上跪着时,她故意捧块西瓜跑到自家阳台上津津有味地吃,存心去气他的。结果被他气呼呼地隔着阳台一口口水啐过来,正啐中了瓜瓤,恶心得她把整块瓜甩到他身上去了。他一时没有趁手的东西可甩,便抓了一盒象棋砸过来了。棋子骨碌碌地砸了她一身。

  这就是苏一印象中唯一一次与棋的亲密接触。因为老对头钟国用棋子砸过她。她便恨屋及乌,并且祸及无辜,从此凡是带了棋字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

  琴棋书画被唐诗韵压了一头,容貌气质,她也毫不逊色于苏一。皮肤洁白细腻,身材小巧玲珑,乌黑长发喜欢松松编成一根单辫搭在胸前。一张古典的鹅蛋脸上镶着一双古典的丹凤眼。这种秀长秀长的眼睛,眼波流动时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魅力。

  和苏一爱穿白颜色不同,唐诗韵喜欢穿蓝色。深深浅浅的蓝衣蓝裙,都似雨水洗出来的蓝格莹莹。问她为什么偏爱蓝色,她微笑:“中国的黄、黑、蓝、绿、红这五大国色中,我最喜欢蓝色。”

  苏一更加惭愧了。白色在中国几千年来一直都是孝服的颜色,只有风俗截然不同的国外才将其视同纯洁美好的象征。港台的言情作者明显受西洋风影响甚大,往往喜欢赋予笔下的女主角白衣飘飘的形象。而她偏爱白衣白裙亦是来源于此。唐诗韵的一身中国蓝,显然是在中国古典文化氛围中浸泅出来的。比她有底子多了。

  综合上述种种,虽然和唐诗韵一起被称为中文系的“绝代双骄”,苏一心里其实已经把自己排在了唐诗韵的后面,她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作为中文系大一新生中颇引人注目的两个女生,苏一和唐诗韵自然是少不了追求者的。

  本系的外系的,同年级的不同年级的,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男生们争相扮演夸父的角色,漂亮女生则是吸引他们热情追逐的光。

  课堂里,有男生帮忙占前排座位;图书馆里,有男生递纸条;食堂里,有男生借故前来搭讪;宿舍里,总是有男生打电话来……一个接一个的追求者让苏一很有成就感,少女的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当然她不会表露出来,不管心里多么骄傲,她脸上永远是温婉谦和的笑容。她可是有修养有气质的淑女呀!

  然而追求者虽然众,却没一个苏一看得上眼的。而她看得上眼的,偏又不来追求她。世事每每如此,唾手可得的往往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

  苏一看中的那个人是计算机系的大二学生康子勤,她对他可谓一见钟情。

  康子勤人长得高大英俊,健康强壮如法国梧桐。他是运动场上的健将。苏一第一次看到他,就是在篮球场。他高跳扣篮的姿势如鹰翱翔。篮球准确地贯穿球筐时,也贯穿了她十八岁少女的芳心。

  校园中的爱情往往开始得极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一个微笑,都可能无意中触动少男少女敏感的心弦,奏出爱的序章。一瞬间的心动,所缔造的浪漫恋曲,仿佛是黄昏时分旷野上的清平笛声,自然悠扬的天簌之音。

  步出象牙塔以后,就鲜见这样纯粹自然的爱情了。日渐成熟的男女之间,多是为着种种物质条件摧眉折腰的爱情。如同富丽堂皇的剧场里,各种乐器组合敲打出来的交响曲。动听吗?亦是有的,但无论如何缺少了那派天然气。

  本来因为高中时老是被钟国用篮球砸,苏一连带着不喜欢任何玩篮球的男生。可是康子勤却从钟国的恶劣影响中突围出来,留了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给她。

  苏一一眼就看中了康子勤,伤心的是康子勤眼中却没有她。她白衣飘飘地站在金尘飞扬的蓝球场旁,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的男生,都纷纷向她投来注目的眼光。唯有康子勤不看她。

  而唐诗韵蓝裙翩翩地走来时,康子勤的眼神却马上如飞蛾遇火般扑上去。她却无视地走过,秀丽的眉眼安静得波澜不惊。

  唐诗韵有男朋友。听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现在是解放军某空军飞行学院的高材生,真正的天之骄子。她枕畔一个精致的像框中,装了一张他们的合影。那男孩子一身戎装,剑眉星目,长得帅极了。唐诗韵笑靥如花地偎在他身旁,两个人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一真是羡煞了。她也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呀!可看看人家唐诗韵的青梅竹马是什么质量,偏偏她就摊上那么一个只会跟她打架的浑小子钟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现在更气人的是,她一眼看中的康子勤,眼中却只看得见唐诗韵。

  总是这样,我喜欢你,你却喜欢她,她又喜欢他。爱情有时候真像一团乱麻,纠纠缠缠理不清。苏一的心若是席慕容笔下那棵开花的树,在康子勤无视地走过后,化作一地凋零。那康子勤的心同样是这样一棵树,在唐诗韵的背影后,心花瓣瓣落。

  据说,人人来到世上都要还清前世欠下的感情债。用这一世多多少少的伤心,来弥补上一世被自己伤过心的人。苏一想,她可能是来向康子勤还债的,而康子勤是向唐诗韵还债的。他们都在为不爱自己的人黯然神伤。

  可是唐诗韵为什么不要还债呢?她这一世感情上这么称心如意,难道她上一世没有伤过人的心吗?苏一满腹疑惑,却没处寻找答案。最终只有叹一句:她真是好命!

  2、

  苏一现在面临着一个难题:还要不要继续做淑女?

  如果要继续做淑女,她就得保持淑女式的含蓄矜持。被动地,亦是骄傲地,接受来自男生们火辣辣的情书和追求。公主般尊贵地从中挑挑选选,看是否有她乐意与之尝试交往的对象。

  可惜在目前追求她的男生中,却没有她满意的对象。

  她满意的对象已经圈定了一个——康子勤,但他却不会来追求她。如果她希望和他有进一步的接触来往,就只有她放下淑女的矜持含蓄,大胆主动地去接近他。

  换而言之,做淑女只能蹲在原地守株待兔,不做淑女则可以满树林撒着欢地跑来跑去抓兔子。

  呃——把康子勤比喻成兔子好像有点不妥,把爱情比喻成抓兔子好像更不妥。其实爱情和狩猎是一码事了,过程都是追逐,结果就那么两个。一是猎物到了手,辛苦半天也算值了;二是猎物没到手,白白辛苦了一场。

  苏一很为难,她修炼多年的淑女形象,舍不得轻易放弃。倘若放弃了也没有赢回爱情呢?这是一件冒险的事。但是,如果不试一试,永远都不会知道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为了爱情,苏一决定豁出去拼了。

  爱情多像革命,总是那么容易就让年轻人热血沸腾勇往直前。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下定决心的第二天,苏一跑去付诸行动了。

  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门口,她大胆地拦住康子勤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苏一。是中文系的大一学生,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既然打算要倒追康子勤,苏一干脆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行动放在明处。让大庭广众下的睽睽目光都来见证她的决心。情场如战场,也需要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勇气。

  康子勤怔住了。新世纪的校园风气极开放了,有男追女亦有女追男。只是女生追男生,多半不如男生追女生那么大胆直接,大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答答。他只是接过一些女生的情书,这样面对面直截了当地要求做朋友,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何况对方还是中文系有古典淑女之称的苏一。他意外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围经过的学生们都饶有兴致地停下来,如看戏般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俩。这场面确实带几分戏剧性,由不得人们要旁观这场好戏。

  康子勤便有些尴尬了,勉强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苏一,你这个名字好特别啊。”

  “我爸说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就取名叫苏一。将来如果再生第二个,就叫苏二,第三个就叫苏三……这样排下去起名特别省事。”

  康子勤脸上的微笑自然些了:“苏一苏二苏三,可以直接去唱起解了。”

  “可不是嘛,可惜国家只让生一个。所以我们家只有我这个苏一。”苏一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苏一居然这么活泼,有些出乎康子勤的意料。传闻中,她是笑不露齿温婉沉静的一个淑女。难道传闻有误?不过,无论她与传闻符不符合,都和他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有课要先走了。”康子勤想快点脱身。

  苏一拦住他问:“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可以呀!我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再多你一个也没什么。”

  康子勤刻意加重强调“朋友”的普通,苏一却笑得极明媚:“太好了,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会经常来找你的,朋友就要多走动。”

  中文系的古典淑女苏一,突然变得前卫劲十足,大胆地公开倒追计算机系的康子勤,成为校内一大新闻。一群被她闪在半道上的追求者,惊闻芳心已经有所属,哗啦啦碎了一地玻璃心。

  苏一从此成了康子勤的小尾巴。他若是形,她即是影,他若为虎,她即为伥。但凡有康子勤出现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苏一。旁人若有侧目非议,她就瞪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我们是朋友哇,朋友不就是常常在一起的嘛。”

  有这么一句俗话: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可是苏一追求康子勤的过程,却并不是这样的。他完全不被她打动,简直像隔了蓬山一万重般难以接近。

  是,她天天出现在他身旁。他上篮球场,她给他送矿泉水;他上图书馆,她帮他占座位。从教室追到寝室;从寝室追到食堂;从食堂追到图书馆……校园建在山间,面积极大极广,数栋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各个楼馆都分得很开。衔接其间的马路多是曲径,千回百转的山路十八弯。苏一天天追逐着康子勤辛苦跋涉在校园的东南西北,感觉已经山重重水重重,跋山涉水无数重,但就是靠不近康子勤的心。

  他始终将她放在普通朋友的圈子里,甚至还不如普通朋友。因为知道她的心,他反而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待他的百般好,他永远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句:“谢谢。”

  多么令人沮丧,苏一沮丧得无以复加。

  有气无力地回到宿舍。学校的住宿条件很好,新建的公寓楼,全套崭新的室内装修,带阳台和卫生间,有电话。四人一间,各据房间一角。每人一套组合式的床与桌,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

  屋里只有唐诗韵一个人,正坐在她的桌前写毛笔字。一张雪白的竖行纸笺上写满了簪花小楷,她又在给飞行员男友写情书了。

  斯年斯月,日渐普及的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正在取代传统的通信方式。还能收到一封手写的情书,还是用簪花小楷写的墨字,这真是太过难得。有时候,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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